伏天的太陽像個火球,把廠房頂的鐵皮曬得能煎雞蛋。沈星晚站在車間中央,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布料堆,眉頭擰成了疙瘩。法國的婚紗訂單剛交完尾,香港又追加了八百件改良旗袍,還有國內百貨公司的秋冬新款等著開工,現有的生產模式根本趕不及——每個工人從裁剪到鎖邊一手包辦,雖然手藝紮實,效率卻低得讓人著急。
“星晚姐,張經理又來電話了,說要是這批喇叭褲再拖期,就把明年的訂單給東風廠。”小花抱著個記滿催貨電話的本子跑過來,辮梢的紅繩被汗水浸得發黑,貼在脖子上,“王師傅的老花鏡都磨花了,還在盯著刺繡,說眼睛看東西都發虛……”
沈星晚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視線落在牆角那臺閒置的舊傳送帶——那是火災後從廢品站淘來的,原本想改造成布料運輸機,一直沒來得及動手。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冒出來:“小花,去把陸大哥叫來,還有王師傅和李師傅,就說我有要事商量。”
陸戰鋒正在倉庫盤點布料,軍綠色的褂子後背溼了一大片,像幅深色的地圖。聽說沈星晚找他,手裡的賬本都沒來得及放下就跑了過來:“出啥急事了?是不是又有人鬧罷工?”
“不是。”沈星晚指著那臺舊傳送帶,眼睛亮得驚人,“我想把它改造成流水線,咱們搞分工生產。”她撿起根粉筆,在地上畫了條長線,“從布料裁剪開始,第一道工序只負責裁片,第二道鎖邊,第三道上拉鍊……每個人只幹一道活,熟能生巧,肯定比現在快。”
“每個人只幹一道活?”王師傅拄著柺杖,眉頭皺得像核桃,“那不成機器了?做衣服講究一氣呵成,這麼拆解開,針腳能勻嗎?”老人的藏藍色斜襟棉襖沾著線頭,說話時牙齒漏風,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執拗,“我年輕時在東風廠試過,裁片的不管鎖邊,做出來的衣服穿兩次就開線!”
李師傅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睛在舊傳送帶上轉了轉:“理論上可行,就像汽車組裝線,分工越細效率越高。但服裝講究版型銜接,比如袖子和衣身的弧度要嚴絲合縫,分開做很容易出偏差。”他蹲下身,用手指量著傳送帶的寬度,“而且這傳送帶太窄,得加寬到兩米,還得加擋板,不然布料容易滑下去。”
陸戰鋒沒說話,蹲在地上幫沈星晚完善草圖,軍綠色的袖口蹭到粉筆灰,畫出道淺灰的印子:“我能找人加寬傳送帶,再加裝電機控制速度。但王師傅說的對,質量不能降,得先讓大家適應分工。”
三天後,改造後的流水線立在了車間中央。兩米寬的傳送帶刷著天藍色的油漆,分成六個工位,每個工位上方都掛著塊木牌,寫著“裁片”“鎖邊”“上領”等工序名稱,旁邊還貼著李師傅畫的詳細示意圖。請來的機械專家站在傳送帶旁,除錯著控制速度的旋鈕,電機啟動時發出平穩的“嗡嗡”聲,比縫紉機的噪音柔和多了。
“都圍過來!”沈星晚站在高臺上,聲音透過鐵皮喇叭傳遍車間,“從今天起,咱們按流水線分工,每人負責一道工序,我給大家三天時間適應,適應期工資照發!”
可事情的發展比想象中難十倍。第一天試生產,車間裡就亂成了一鍋粥。負責裁片的張大爺的孫子把褲腿裁短了半寸,傳到鎖邊工位,劉建國沒檢查就直接鎖邊,到了上腰環節,林小梅才發現尺寸不對,氣得把布料往傳送帶上一摔:“前面的人能不能用點心?這讓我怎麼接?”
“你以為我願意裁短?”張大爺的孫子梗著脖子回嘴,手裡的剪刀“哐當”掉在地上,“這破流水線走得比兔子還快,我哪來得及量準?”
更要命的是上拉鍊的工序。以前都是老手藝人親手縫製,現在交給幾個年輕姑娘,要麼拉得歪歪扭扭,要麼縫得太鬆,一天下來報廢了二十多條褲子。王師傅拄著柺杖在工位間轉悠,看著那些歪歪扭扭的針腳,心疼得直嘆氣:“這哪是做衣服,簡直是毀衣服!”
傍晚收工時,傳送帶上堆著一堆不合格的半成品,像座小小的垃圾山。沈星晚看著那些布料,眼眶有點發紅——那都是從法國進口的優質棉布,就這樣被浪費了。
“我看還是算了吧。”劉寡婦抱著孩子,小聲對身邊的人說,“咱們還是按老法子做,慢點就慢點,總比瞎折騰強。”
“就是!這流水線根本不適合做精細活!”一個老裁工把尺子往桌上一拍,“明天我還是回我的裁剪臺,誰愛幹誰幹!”
陸戰鋒默默地收拾著報廢的布料,突然開口:“誰也不準走。”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股軍人的威嚴,“星晚請來的專家還沒走,明天起,每個人跟著專家學,學不會的,我陪著你們一起練,練到會為止。”他轉向沈星晚,眼神堅定,“明天我守第一道工序,裁片我來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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