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那信使講完這慘烈的一戰。熊章不禁動容道:“母后。看這情形。吳軍確是已經盡了全力。並非有意縱敵逃竄啊。”
孟嬴揮手屏退了信使。放緩了語氣教訓道:“兒啊。以慶忌的威名和性格。以及這一戰的慘烈情形來看。或許這真的不是慶忌的主意。可是用兵首重將。孫武派了呂遷這個人來。不像是增兵。倒像是有意牽制梁虎子的行動。孫武自隨慶忌伐吳復國以來。用兵如神。百戰不殆。如今仗打成這個樣子。你不覺的奇怪麼?”
熊章眉毛一挑道:“這麼說來。是那孫武使詐了。那孩兒修書一封給吳王。讓他治他……他……他……”
一見母親閃目瞪來。熊章頓時結巴起來。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孟嬴淡淡的道:“沒有人可以治他的罪!如果……吳國的王后不是我的妹妹。我想他甚至不會用這調將貽兵之計。而是會直接向慶忌闡明利害。直接縱費無忌逃走。這不是不忠。也不是違命……
放在臺面上來說。這只是做臣子指揮上有失誤。理解上偏差。對臣下難免的失誤。君王也不能苛求的。於是他便變相的達到的目的。所以說。臣下想要改變主上的意旨。其實是非常容易的。
王兒總有一天要親政的。你要記著。等你掌管了整個楚國。對你的臣子也是這樣。許多時候。你只要分清楚他的用心是好的還是壞的、他的目的是對你有利還是不利。對他的作法卻不可有太多的干涉。
王兒。看看你的冠冕。君主的冠冕為什麼要做成這副樣子?王冠上的冕旒玉串。是告訴君王。你要擋住自己銳利的眼睛。兩旁的絲帶上系的那顆允耳。是告訴君王。要掩住自己靈敏的耳朵。
一國之君。要有包容一切的胸懷。有些事你看見了只能當作沒看見。聽到了只能當做沒聽到。對善的德行要予以肯定。對人犯下的小錯和私心要給予原諒和理解。人無完人。不可求全責備。要記的。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這個道理你也許還不明白。但是吳王慶忌一定會明白的。你還差的遠呢。平素要跟太傅好好學習一下為君之道。”
熊章畢恭畢敬的道:“母后教訓的是。孩兒明白了。”
孟贏教訓完兒子。幽幽的嘆了口氣。黛眉緊鎖。愁容滿面的道:“娘是希望你能成為一代明君。可是……咱們孃兒倆先要過了這道難關才成。楚國大軍此刻尚不能牢牢掌握在咱們手中。費無忌已氣勢洶洶而來。這該……如何是好呢?”
郢都大牢裡。偃將師蓬頭垢面。身穿小衣坐在牆角的草堆上。昔日威風不可一世。在楚國的位僅次於費無忌的偃大將軍此刻比一個叫化子還要狼狽。
高高的石牆壁上。只有巴掌大的一個通氣口。那珍貴的。唯一的一縷陽光便從那兒照下來。照在他蒼白的臉上。舒服啊……
唉!舒兒。服兒。那兩個俏婢。原本要扶為側室夫人的。現在也不知淪落到了哪戶人家。是為妾還是為婢。她們想必就像當初侍候自己一樣。此刻正笑顏如花。百般嫵媚的侍候著新主子。也不知會不會偶爾記起自己這個人來。
偃將師嘆了口氣。忽的抬手撣了一下。將一隻大膽的爬上他的身子的臭蟲撣落在的。然後伸開巴掌“噗噗”的拍打起來。不想這一拍。充作褥子的草堆下面臭蟲、蟑螂的爬出來一大堆。越打越多。偃將師打的累了。便住了手。攤開雙腿靠在石壁上。看著那些蟑螂臭蟲在腿上爬來爬去的解悶兒。
他的身份不同。所以在牢裡有個單獨的牢房。而且和其他犯人隔著很遠的距離。每天除了巡弋的獄卒和送犯的人。他整日整夜的不見一個人。除了他自己。能見到的生物只有這些蟲子。
看了一陣兒。偃將師無聊的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的閉起了眼睛。打起了瞌睡。
“啪啪啪啪……”清晰的腳步聲傳來。然後在身邊停住了。偃將師沒有睜眼。只是想:“又該吃飯了。什麼時辰了。到中午了麼?”
“嘩啦”一聲。牢門開了。
偃將師詫異的張開眼睛。只見眼前站立一人。一身白色梅花紋路的深衣長袍。腰懸佩劍。頭戴高冠。偃將師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忽然吃驚的瑟縮了一下身子。將後背緊緊靠在了牆上。
“子西?莫非……莫非我的大限已經到了麼?”
“偃將軍!”兩人對視良久。子西將軍微微一笑。向他拱了拱手。
偃將師心中打鼓。強忍恐懼。做出一副從容模樣道:“子西將軍。是來送老夫上路的麼?”
“呵呵。偃將軍誤會了。本將軍是奉太后之命。來為偃將軍指點一條明路。”
“喔?”偃將師眯起了眼睛。心中念頭急轉。問道:“甚麼明路?”
子西道:“偃將軍昔日附逆。為禍朝廷。固然有罪。不過。將軍戎馬一生。能征善戰。乃是一員虎將。如果就此與草木同朽。未免可惜。如今王太后已經罷黜費無忌此獠的一切官職。重整楚國山河。國家大業。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不知將軍在獄中這些時日可有悔過之意。可願為太后效力?”。
偃將師眼珠一轉。忽的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我明白了。老夫明白了。令尹大人率兵殺回國來了。而你們……你們現在還沒有把舉國兵力盡皆掌握手中。如今倉惶失措。無計可施了。哈哈哈……”
偃將師笑的猖狂。子西卻面無表情。只是冷冷的看著他。慢慢的道:“不錯。費無忌的確殺回來了。不過……卻不是完完整整的回來了。你以為吳國會放過打擊他的這個大好機會?不錯。我們的確還沒有把軍隊全部掌握在手中。不過……就算費無忌能殺回郢都。你以為……你能活著見到他嗎?”
偃將師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雙手據的。如猛虎般向前一撲。披頭散髮。面目猙獰的道:“你欲何為?”
子西慢條斯理的道:“王太后心意已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決不再做費無忌的傀儡。國家存亡之際。正是用人之時。現在你有兩條路走。一條路。效忠於太后。領兵卻敵。官封司馬。另一條路。賜你一死。黃泉路上再做那費無忌的走狗。你……怎麼選?”
楚國官職與中原不同。最高的官職是令尹。其次是司馬、左徒、司敗等等。司馬之職。對一個階下囚來說。已是極難的的高位了。
偃將師臉上陰晴不定。一雙眼睛卻死死盯住子西。許久許久。他目光一閃。才從喉嚨裡像擠出來的聲音似的低低說了一句:“好。老夫……願效忠於王太后陛下。”
子西微微一笑。似早知他的選擇。他從腰間解下佩劍。往偃將師面前一丟。悠然道:“很好!那麼就請偃將軍證明給太后看。讓她知道你的忠心。”
偃將師眼角微微一縮。寒聲問道:“這是甚麼意思?”
子西反問道:“將軍不明白?”
偃將師頰肉一陣抽搐。眼中閃過一片獰厲之色……
偃將師衣衫襤褸。披頭散髮的走出牢房。手中提著一口鋒利的長劍。劍上鮮血淋漓。他的破爛袍襟上。甚至他的臉上都濺滿了鮮血。更襯的他的形容獰厲有若魔神。
在他身後的牢房裡。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那全是費無忌的至親家人。父母、妻子、兒子。所有的費家人。全部葬命在這牢房之中……
一出牢房。滿天陽光燦爛。偃將師下意識的眯起了眼睛。但他並沒有低下頭。仍是仰著臉。貪婪的看著滿天的陽光。
當他適應了陽光低下頭時。只見兩個姿容婉媚的俏婢正站在面前。一個端著銅盆。一個託著毛巾。兩個少女容顏俏麗。身段婀娜。正是舒兒、服兒兩個他最喜歡的侍婢。
“請將軍淨面。”
兩個女子屈膝相迎。恭敬如昔。
“拜見偃大將軍。”
兩女身後。是三排衣甲鮮明的軍中悍將。俱是他多年領兵帶出來的舊部。其中有些人原來也隨同他一齊入獄了。另外一些惡跡不彰。再加上軍中將領不能一掃而空。是以倖免於難的。如今都站在他的面前。
一見偃將師向他們望去。當先一名大將手託大將軍的盔甲佩劍。從佇列中向前跨出一大步。朗聲說道:“請大將軍披甲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