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國都城曲阜,新雨初晴,天空蒼翠欲滴,一彎彩虹清晰地掛在天邊,空氣清新的讓人嗅之慾醉,路上一窪窪的淺淺積水,時而會因為樹梢上的水滴落下,而蕩起一圈圈漣漪。
成碧夫人府門口停著一輛漆得發亮的馬車,前後左右四十多名身材魁梧的武士穿著牛皮靴子,筆直地站在那兒,似乎主人馬上就要出門。
內府堂上,成秀正在規勸成碧夫人:“姐姐,吳國使者還有幾天就要趕到曲阜了,季孫大人有了怯意,已經有意請慶忌公子離開,慶忌公子這次出事,就是去瀝波湖調集他的人馬時不幸受了蛇吻。如今,曲阜氣氛十分緊張,許多公卿大夫摸不準季氏與叔孟兩氏的較量誰能得勝,目前都在觀望避禍,此時連三桓世家的門都不敢登,更不要說去探望慶忌公子了。我聽說,除了公山不狃受季孫大人囑咐去看過他一次外,就連陽虎都不曾去過一次。姐姐何必去湊這個趣呢。”
成碧夫人橫了他一眼,哼道:“去探望一下慶忌又怎麼了?季孫斯、孫敖那些公子們不是都去過麼?”
成秀道:“他們大多是尚未成年的少年公子,並無職銜在身,去探望慶忌當然沒有問題。”
成碧夫人一撇嘴,譏誚地道:“我成碧又是廟堂上的甚麼重要人物了?現如今,我不過是一個依託於豪門的商賈罷了,慶忌助我賽舟,乃是我的客人,如今他受了傷,我如果不聞不問,於心何安?那些大人們在動什麼心思,可不關我的事。”
成碧夫人把一隻輕巧的竹笠戴在頭上。素紗垂下遮住了臉龐。一副明眸皓齒立時變得隱約起來,看來影影綽綽,卻如霧中芍藥。更增幾分嬌媚。
“好了。我去歷波湖走一趟,或許至晚方歸,你去忙你的。”
成碧夫人說完,帶著一縷香風,姍姍地走了出去,成秀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根廊柱後,季子笙見母親已離開,立即躡手躡腳地離開,避過舅舅的耳目。撒丫子跑去尋人賭錢去了。
可憐成碧夫人還不知道,她這寶貝兒子為了“自由、幸福”地生活,已經開始大力促成她與慶忌之間地關係。有關成碧夫人與慶忌相好地謠言,透過季孫笙技巧性地透露,已經藉由他的賭徒朋友們開始傳開,她這一去。本來不信的也要有些疑心了。
瀝波湖畔,迎接成碧夫人地是冬苟和阿仇,冬苟一臉沉重,阿仇地表情更加誇張,好象死了親爹似的哭喪著臉。
成碧夫人在滿是藥味的房中落座,她並未摘下頭上的竹笠,只是透過那薄薄一層輕紗向室內瞄了一眼。隔著如霧的紗簾。那雙明媚的眸子眼波一動,仍有顛倒眾生的強大魅力。看得正裝悲痛的冬苟也略一出神。
內室裡光線昏暗,榻上躺著一人,旁邊一隻小爐,爐火正旺,紅紅的火光一閃一閃,爐旁跪坐著一個青衣地侍女,正在小心翼翼地移下一隻小小的陶罐,然後把另一隻放上去。
“慶忌公子怎麼樣了?”成碧夫人嘆息一聲問道。
冬苟愁眉不展地嘆了口氣,拱手道:“冬苟代我家公子謝過夫人探望之情,實不相瞞,我家公子的命應該已經保住了,但是公子身上餘毒未清,至今仍昏迷不醒,腫脹不退,大概還需幾日功夫才能恢復神志。”
成碧夫人輕輕吁了口氣,笠下輕紗微微律動:“妾身這兩日著實掛念得很呢。冬將軍,妾身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夫人請。”冬苟站起來,客氣地對她道。
成碧夫人微頷首,俏起身,輕盈地步入內室。
一進內室,藥味更濃,那個正偎在榻邊的少女回頭瞟了她一眼,只見這少女頭髮凌亂,臉上氣色很差,看起來非常疲憊。成碧夫人的視線從她臉上一掠而過,隨即發覺有些面熟,再度定睛一看,這才認出這個憔悴的少女竟是叔孫搖光。
成碧夫人暗吃一驚:“竟然是她,看她這副心力憔悴地樣子,難道真的喜歡了慶忌嗎?我還以為她已回府,想不到叔孫玉居然還肯讓她留在這裡。”
其實叔孫玉聽說慶忌中了蛇毒之後,便想接叔孫搖光回去。叔孫搖光當然拒絕了父親,她的理由是慶忌一日不死,便當履行諾言。叔孫玉沒有親自趕來瀝波湖,看不到女兒傷心、異常的神情,竟也信以為真。
慶忌傷勢真假,本是一件大事。但是政壇上風雲變幻,最是難測。叔孟二人本來是巴不得慶忌早一天離開魯國的,不過如今形勢逆轉,對季孫意如大大不利,變成了季孫意如想要逼慶忌離開,而他們反而不希望慶忌在此時離魯了,慶忌留下,他們才會多了一條向季氏發難的理由。基於這些原因,所以叔孟兩家對慶忌中毒的事並沒有深究。這也是兩人過於相信自己地保密功夫,完全沒有想到國君回國地訊息會洩露了出去,否則就未必坐得這麼穩當了。
成碧夫人在榻邊輕輕坐下,叔孫搖光向後挪動了一下,給她讓出了位置,此時的叔孫搖光,完全沒有當初在魯膾居與她針鋒相對時地意氣飛揚。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慶忌的身上。
這是她的初戀,是她愛上的第一個男人,滿心的甜蜜,和對未來美好的憧憬,突然之間,她的心上人便逢此大難,奄奄一息地掙扎在死亡線上,這讓她情何以堪?她從來不知道,心裡頭念著一個人,會是這樣的痛、這樣的苦。
相對於叔孫搖光,成碧夫人要平靜的多。她對慶忌有好感,一是慶忌被迫離魯尚不忘履行對她的諾言,令她感到自己對慶忌也有一份責任在肩;另一方面,與慶忌的短暫接觸。曾經觸動她古井無波的芳心。讓她對慶忌產生過一些遐思綺念,這些情感若有若無,隱約的撩撥著她地心思。卻連她自己也無法分辨地清楚。不過不管如何。至少她現在遠不如叔孫搖光用情之深,此番前來探視,多數還是出於道義上的責任。。
“慶忌”躺在床榻上,昏暗的燈光下,臉龐紫黑髮脹,已經完全走了形,成碧夫人看著都覺害怕,傳言說那雙頭蛇看一眼都會喪命,雖然所言不實。但是瞧這情形,這種蛇奇毒無比,那是確實不假地,竟然硬生生把一個大男人變成了這般模樣。
成碧夫人輕輕嘆了口氣,心中暗暗為他祝禱一番,陪坐了一會兒。又向旁邊冬苟問詢了慶忌地具體傷情進展,成碧夫人便想起身告辭。這次來,她把自己府中的醫師也帶了來,但是眼見慶忌生命已經保住,心思一轉,便沒有再提此事。
其實不止她府上有高明的醫師,三桓乃至曲阜的名門望族。大多家裡養有醫術高超的醫師。至少也該比慶忌軍中的草頭醫要高明的多。只不過為了避嫌,他們沒有一個敢派出自己的醫師來為慶忌診治。慶忌如今的身份太過尷尬。誰若派了他地醫師來為慶忌治病,治得好還罷,若是救治不及讓人死掉,那便說不清道不明,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世上本不乏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的爬蟲,既然慶忌性命已然無礙,成碧夫人便也不提此事,她憐惜地看了一眼慶忌已面目全非的模樣,幽幽嘆了口氣,正欲起身離去,目光自慶忌頸下一掠而過,攸地嬌軀微微一顫。
冬苟一直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見她身形微微一顫,忙問道:“夫人,怎麼了?”
“啊?喔……”,成碧夫人鎮靜下來,嘆道:“妾身知道公子身中奇毒,五官腫脹變形,看著難免駭人,可是瞧上一眼,還是有些驚懼。妾身的膽子太小了。”
冬苟釋然,說道:“夫人不曾見過這樣的場面,見了有些膽怯也是人之常情。我家公子地傷勢會慢慢好起來的,夫人,這裡藥味太濃,還是請外堂寬坐。”
成碧夫人咬了咬嘴唇,忽地輕輕一笑:“不必了,妾身這就要返回曲阜城了,慶忌公子承諾如山,答應了成碧的事情,縱然自身再怎麼危難,也不肯失言,是成碧極敬重的英雄人物,成碧之恐,是為公子傷勢擔憂。”
說到這兒,她扭轉嬌軀,再度看向慶忌,注目半晌,緩緩掀起臉上輕紗,露出一張顛倒眾生的嬌媚臉蛋兒,只是她面向榻上昏迷不醒的“慶忌”,旁人都不能看到。
那一雙秋波微斂,投注在“慶忌”頸上,慶忌仰臉高臥,沉沉不醒。成碧夫人眼波微微一動,一絲詭譎的笑意在她嘴角一閃而沒,她放下紗簾,攸然起身,說道:“慶忌公子吉人天相,屢逢大難而不死,乃是天佑地驕子。他性命無礙,那妾身便放心了。冬將軍,妾身這就要啟程回城了,如果公子這裡有什麼需要地物什、滋補的食物,冬將軍不要客氣,儘管去我府上搬取。”
“多謝夫人!”冬苟拱手如儀,鼻端一陣清幽地香氣掠過,成碧夫人已閃身出屋。
車簾兒一放下來,成碧夫人臉上淺淺的笑容便消失了,她蹙起秀氣的蛾眉,輕咬著嬌嫩的嘴唇沉思起來。
她不會記錯的,上一次在魯膾居兩人密談時,慶忌俯身向前,言語曖昧,害得她想歪了,那一幕情景此後經常想起,迄今還記憶猶新。當時慶忌俯身向她時,她只道慶忌在打她的主意,又羞又怒,又是緊張又是害怕,不敢與他眼睛對視,那雙眸子便瞧著他的頸子,當時瞧得清清楚楚,慶忌脖頸上什麼都沒有,可是方才掀起紗罩仔細看過,這個慶忌脖子上那一小顆,絕不是汙垢或血癍,而是一顆痣,一顆本該與生俱來長在那裡的痣。
成碧夫人把嬌嬌軟軟的身子往軟枕上一靠,臉上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氣:“這個傢伙,留下一個替身在這裡,那他本人……去了哪裡呢?”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夜色沉沉,一月如鉤。健馬賓士,快如披風。只是那急驟的蹄聲。驚起了林中的宿鳥……
又是一天旭日東昇。齊國小城乾候迎來了風塵僕僕的兩個客人,慶忌和豆驍勁。兩人仍是一身粗布葛袍,滿臉的濃須。馬鞍、馬鐙等特別之物已被他們藏在了郊外,兩人只牽了馬入城,尋了一家酒居休息。
飲酒時,豆驍勁向酒家詢問魯君姬稠地住處,不想卻得到一個令人失望地訊息:魯君姬稠和夫人吳孟子已經離開乾候,去臨淄向齊國宰相晏嬰賀壽去了。
豆驍勁把這訊息告訴慶忌,慶忌聽了不禁在心中大罵:“不愧人家說啊。這個姬稠還真的是太不著調。叔孫、孟孫馬上就要派人來接你回國了,這等緊要關頭,應該早早做好回國準備,此時縱然晏嬰相請,都該找個理由不去,何況晏嬰一向反對為了姬稠與魯國三桓開戰。根本不會主動親近他,你說你跑到臨淄向他獻的什麼媚?”
魯國先君去世時未曾指定繼承人,他地嫡子又早夭,這個姬稠做為庶子,是當時三桓之中地季氏家主季武子一力保舉成為魯君的,當時叔孫世家的家主叔孫豹曾大力反對,理由說了很多。大意就是此人做事不知輕重。行為荒誕、沒心沒肺,有點不著調。不過季武子正是要選這麼一個糊塗蛋當國君。這些“優點”他當然也看在眼裡。
當時孟孫氏家主剛剛去世,新的家主還未繼位,叔孫豹一人無法與季氏對抗,結果最終還是選了他為國君。他的夫人吳孟子,說起來還是慶忌的遠房姑姑,雖然他從未見過,也不曾打過交道。吳孟子是吳國宗室之女,與姬稠同為姬姓,本叫姬孟子,甚受姬稠寵愛,姬稠逃奔齊國時把她也帶了出來。
如今聽說魯君去了臨淄,而且已經走了三天,慶忌自知已經追不上,唯有長嘆一聲,吩咐豆驍勁且尋個旅館休息半日,然後啟程去臨淄。。
到了傍晚,夕陽如火,兩人匆匆出城,在野外給馬匹配上馬鞍馬鐙,打起精神,快馬加鞭直奔臨淄。
臨淄,是東方第一大國齊國的都城。這座天下名都,繁榮更盛於曲阜。未到臨淄前,慶忌還以為臨淄真的象傳聞中說的那樣,由於酷法嚴峻,街上到處都是被砍斷雙腿只能以義足(假腿)走路地行人,到了這裡才發現傳言太過誇大,愚昧者仰視文明時,總是不揣把對方描述的比自己更加野蠻的。
齊國現在的法律的確更加嚴厲,但是遠沒到那等誇張的地步。齊國地國風,總體上來說,自姜子牙建國時起,樹立的就是一種舒張、達觀、自由、開朗的風氣。姜太公封齊後,所採取的治國方略第一條就是簡化繁雜的君臣之禮,順應當地風俗,平易近民。這一條影響甚是深遠,當前各國的諸侯、大臣想不遵周禮還得羞羞答答,遮遮掩掩,而齊君則大刺刺地把四夷舞樂、服裝都搬進了宮廷。民間也是如此,女子穿男裝,堂皇於市,也是齊國倡導的風氣,很大程度上,如今天下各國地服飾風格,是以齊國為潮流地。
齊國為了鼓勵商業,自管仲的時代起,便開啟關禁,降低關稅,規定帶4馬1車來齊國地商人,免費吃飯;帶12匹馬3輛車的既免費吃飯又免費供給飼料;帶20匹馬5輛車的除上述條件外,還專門配備5個俑役人員,以供使喚。以至齊國商業極為發達,外來客人極多,因此遠來的慶忌和豆驍勁只攜了四匹馬,雖然風塵僕僕有些特別,在見慣了奇異外人的齊國人眼中,倒並沒有什麼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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