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路燈將許漢升的身影拉得老長。
空氣中飄散著老式居民樓特有的、混合著飯菜香和淡淡煤煙氣的味道。
他推開了那扇漆皮剝落、帶著歲月痕跡的墨綠色鐵門。
他回家了。
“吱呀。”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來了！這都幾點了？急死我了！”
一個熟悉而充滿焦灼的聲音立刻從廚房方向炸開。
伴隨著鍋鏟碰撞的聲響，母親王秀琴繫著洗得發白的碎花圍裙，手裡還攥著沾了油星的鍋鏟，風風火火地從廚房衝了出來。
她看起來那麼年輕！
臉上雖有操勞的痕跡，但面板緊緻，眼角只有淺淺的笑紋，頭髮烏黑濃密，只在鬢角處藏著幾絲不易察覺的銀白。
身材也還未被生活的重擔壓垮，帶著中年婦女特有的豐腴和活力。
這與許漢升記憶深處，那個因他半生蹉跎、愁白了頭、背脊佝僂、眼神渾濁蒼老的模樣，形成了天壤之別！
巨大的衝擊和失而復得的狂喜，如同洶湧的浪潮，瞬間沖垮了許漢升重生以來一直強撐的鎮定。
“媽……”
一聲帶著濃重鼻音的呼喚，幾乎是從喉嚨深處哽咽著擠出。
在母親王秀琴錯愕的目光中，性格內向沉默、甚至有些倔強的兒子，幾步衝到她面前，張開雙臂，帶著一種近乎失態的力道，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她！
那擁抱太用力。
王秀琴徹底僵住了！
手裡的鍋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她感受到兒子身體的微微顫抖，感受到他埋在自己肩頭那滾燙的溼意。
他竟然哭了？
她幾乎是本能地、同樣用力地回抱住了兒子。
粗糙卻溫暖的手掌，一下下，帶著母親特有的安撫力量，輕輕拍打著許漢升的後背。
“沒事了，沒事了……媽在呢，媽在這兒……”
王秀琴的聲音也哽咽了：“是不是……是不是高考……考砸了？沒事的，兒子，真的沒事！媽不怪你，咱們……咱們明年再考，或者找個技校學門手藝也行……”
她猜測著兒子反常的原因，最直接想到的就是高考失利。
許漢升把臉深深埋在母親帶著油煙味和淡淡蔥花香的肩頭，貪婪地呼吸著這獨屬於母親的、平凡卻無比溫暖安心的氣息。
那味道，是家的味道。
“不是的，媽……”
許漢升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
“你兒子……這次考得特別好！超常發揮了！”
“我這次，肯定能上985！名牌大學！”
“啊？”
王秀琴猛地推開許漢升一點，雙手抓住他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圓，彷彿聽到了天方夜譚：
“你……你說什麼？985？超常發揮？真的假的？！兒子，你可別嚇唬媽啊！”
“真的！媽，千真萬確！”
許漢升用力點頭，臉上帶著一種前世從未有過的自信光彩。
“題目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答得特別順！分數肯定低不了！”
“我的老天爺啊！”
王秀琴愣了幾秒，隨即巨大的狂喜如同煙花般在她臉上炸開！
她猛地一拍大腿，眼淚瞬間湧了出來，這次卻是喜悅的淚水。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兒子有出息！我就知道！老許家祖墳冒青煙了！”
她語無倫次，激動得在原地轉了個圈，然後像想起什麼似的，猛地衝向客廳角落那部老舊的紅色固定電話。
“喂？當家的！許建國！你死哪去了？趕緊的！下班別磨蹭！馬上給我回來！買點好菜！對！兒子……兒子他……他說他考得特別好！能上名牌大學！985！對對對！超常發揮！老天開眼啊！……哎呀，你問那麼多幹嘛！趕緊回來！掛了！”
掛了電話，她依舊激動得難以自抑，搓著手在客廳裡走來走去，嘴裡唸叨著：“得慶祝！必須好好慶祝！兒子，快去洗澡！水媽早給你燒好了！洗洗晦氣！咱們家要時來運轉了！”
她看著許漢升，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驕傲和光亮。
許漢升看著母親喜極而泣、忙忙碌碌的樣子，心中酸澀又溫暖。
前世的自己，讓母親多少次在鄰里間抬不起頭？
讓母親為了他一份像樣的工作求了多少人？
又讓母親在多少個深夜裡為他不成器的兒子默默流淚？
而此刻，僅僅是高考成功的希望，就能讓母親如此滿足和快樂。
走進狹小卻乾淨的衛生間，擰開鏽跡斑斑的水龍頭，溫熱的水流沖刷而下。
許漢升站在那面帶著水漬、邊緣有些模糊的鏡子前，第一次認真地審視著重生後的自己。
水珠順著溼漉漉的黑髮滾落，滑過光潔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樑，最後匯聚在形狀清晰的下頜線。
鏡中的少年，五官立體而分明，眉眼間帶著尚未被生活磨礪的銳氣和青春特有的蓬勃朝氣。
雖然那略長的劉海溼漉漉地搭在額前，帶著點這個年代特有的、略顯“殺馬特”的稚氣，但不可否認，底子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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