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這大雪紛飛、萬物凋零的寒冬時節,韓國公府內依舊能隨時享用來自各地的四季瓜果蔬菜。
暖烘烘的火爐上,正煮著一壺品質上乘的龍井,茶香四溢。
身披華貴大氅的韓國公長子李琪,雙手背於身後,佇立在亭子之中,目光凝視著那片已然結冰的湖面……
只是神情中透著幾分焦急與期待,似是在滿心盼望著什麼重要之人或訊息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雪地上踩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李琪原本緊繃的神經瞬間被觸動,他迫不及待地猛然回身,循聲望去。
只見來人是一副小廝打扮,身材矮小,五官平平,毫不出眾,唯有那雙豆粒般大小的眼睛,靈動異常,不時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此人謹慎地左右打量一番,確定四下無人後,方才快步湊到李琪身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了幾句。
本就心急如焚的李琪,此刻全神貫注,側耳傾聽,只是神情愈發凝重。
待聽完小廝所言,他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忍不住失聲驚呼:“什麼?成功撞到了卻沒撞死?連傷都沒傷?”
那小廝模樣的殺手滿臉苦澀,無奈地攤開雙手,解釋道:“公子,並非小人不盡心盡力。只是那陳鋒實在是運氣逆天到了極點,被馬匹撞飛出去後,竟然恰好墜入一旁的泥潭之中,毫髮無損,這簡直……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原來,此人正是奉李琪之命,用受驚馬匹刺殺陳鋒的殺手。
而這場刺殺陰謀的真正幕後主使,正是眼前臉色陰沉的李琪。
此前,李琪向殺手許諾,只要成功殺掉陳鋒,便會助他逃出大明,前往倭國避難,還保證會給予他一大筆足以讓他餘生盡享榮華富貴的銀子。
殺手等待許久,終於等到陳鋒前往松江府的機會。
他與鹽場內的內鬼暗中勾結,精心謀劃,尋得一個自以為絕佳的時機實施刺殺。
他深知陳鋒身邊護衛眾多,他並未親自駕車衝撞,而是在關鍵時刻狠狠刺了馬匹一刀,致使馬匹受驚發狂,朝著陳鋒的方向狂奔而去,而他則迅速跳下馬車,提前逃離現場。
在即將逃離現場的前一刻,他親眼目睹陳鋒被撞得飛了出去,心中暗自篤定此事已成定局……陳鋒死定了!
然而,訊息傳來,陳鋒竟然安然無恙。
此後,他試圖再次尋找機會刺殺,卻發現陳鋒身邊時刻有數十個護衛嚴密守護,任何人都難以靠近陳鋒方圓十米之內。
即使使用弓弩遠端射殺,更是幾乎沒有可能,因為陳鋒的護衛將他圍得水洩不通,而且高處還有神箭手時刻警惕、嚴密防禦。
無奈之下,他只能放棄行動,返回京城,向幕後老闆李琪如實彙報。
李琪聽罷,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怒不可遏地一把揪住殺手的衣領,破口大罵:“廢物,簡直就是廢物!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我養你有何用?”
殺手心中雖閃過一絲戾色,但想到此處乃是韓國公府,一旦殺了李琪,自己絕無逃脫的可能,只能強壓怒火,賠笑道:“公子,還請再給小人一次機會,小人發誓,這次一定能殺了他!”
“滾!”李琪厭惡地使勁將殺手推開,嗤之以鼻道:“這次如此難得的良機都沒能將他除掉,反而打草驚蛇,讓他有了防備。往後再想殺他,簡直是痴人說夢!”
殺手沉默不語,心中明白李琪所言不假,但他也清楚,若不這般說,李琪定然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咬了咬牙,出身混子的他仍不死心,再次懇求道:“也不一定,我就不信他能永遠保持警惕……公子,您就再信我一次,我必定幫您除去他!”
李琪面無表情地突然揮了揮手,殺手正感愕然,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亭外突然衝出一群全副武裝的甲士,如潮水般將他團團圍住。
殺手臉色瞬間變得驚恐萬分,剛要開口求饒,甲士們已然手持刀槍斧鉞,紛紛向他逼近……
剎那間,慘叫聲響起,殺手在臨死前大聲怒吼:“李琪……你言而無信,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噗!”一道寒光閃過,一名甲士手起刀落,殺手那顆普通的頭顱便被斬落,咕嚕咕嚕地滾到李琪腳下,其猙獰不甘的面容正對著李琪。
李琪眼神冰冷如霜,抬起腳,用那雙雲紋鑲金靴狠狠踩住殺手的腦袋,冷冷說道:“失敗者沒資格與本公子談條件,你還是去死吧!”
說罷,一腳將殺手的腦袋踢飛出去,隨後吩咐其餘甲士:“把他燒成灰,撒進秦淮河……他的家人朋友,也一併處理掉……動作要快!”
“是!”一群披堅執銳的死士齊聲領命,隨即將殺手屍首分離的屍體帶走。
很快,一群侍女輕步進入亭子,迅速將地上的血跡擦拭得乾乾淨淨。
做完這一切,李琪緩緩坐下,提起茶壺,為自己斟上一杯熱茶。
他一邊輕抿著茶水,一邊思緒萬千,回想著過往種種。
他與陳鋒之間的過節由來已久,當初若不是陳鋒從中作梗,他早已如願娶到臨安公主,成為尊貴的皇親國戚。
可事與願違,不僅沒能成婚,反而被髮配到甘肅那種偏遠艱苦之地,在那裡吃了近兩年的苦頭。
回京之後,周圍的人都說他變得成熟穩重了,然而這成熟穩重的背後,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與煎熬。
在甘肅的每一個漫漫長夜,他都恨不得將陳鋒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尤其是當他得知陳鋒在京城名聲大噪、風光無限之時,心中的嫉妒與憤恨如同潮水般洶湧,那種鑽心的疼痛,讓他難以忍受。
回京後,他又得知自己的父親李善長和父親的得意門生胡惟庸都失勢了,全部被陳鋒排擠出權力核心圈子,這更讓他對陳鋒的憎恨達到了極點。
而此次,在聽聞小時候對自己關懷備至的二叔李善信被燕王朱棣虐殺後,李琪幾乎陷入瘋狂。
他憤怒地直接入宮面見皇后,堅決要求退掉與臨安公主的婚事。
在他看來,他與臨安公主本就毫無感情,這段婚姻不過是基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政治聯姻罷了,讓他娶仇人的妹妹,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可惜,事與願違,馬皇后不僅沒有答應他的請求,反而對他進行了嚴厲的呵斥,斥責他將皇家顏面置於不顧,怒罵兩家聯姻之事豈能如兒戲般隨意作廢。
李琪被罵得啞口無言,只能灰溜溜地回家。
回到家後,李琪越想越氣,決心一定要做點什麼為二叔報仇。
他曾想過對付朱棣,可當時朱棣遠在鳳陽,他既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也沒有那個膽子。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探查訊息的探子傳來情報,稱陳鋒算是間接害死他二叔李善信的兇手。
聽到這個訊息,李琪既憤怒又覺得看到了一絲希望,彷彿找到了一個可以發洩內心怒火、實施報復的物件。
在他看來,陳鋒無疑是最佳人選——陳鋒的背景、勢力和底蘊,遠遠比不上燕王朱棣。
雖然陳鋒深得陛下看重,但李琪認為,這一切都是建立在陳鋒還活著的基礎之上,倘若陳鋒死了,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價值,想來陛下也不會大費周章地追查到底。
想到這些,李琪便開始精心謀劃刺殺陳鋒之事。
反正他與陳鋒早已勢同水火,雙方之間的矛盾已無法調和,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他也不再有任何顧忌。
於是,他找到了出身混子的殺手,希望對方能借助暗門勢力除掉陳鋒。
原本,當看到陳鋒離開京城前往松江府時,李琪以為終於等到了絕佳機會,而殺手出發時也信心十足,可最終的結果卻讓他大失所望,同時心中也湧起一陣驚懼。
他不禁暗自思忖:那陳鋒難道是不死之身?運氣怎會如此逆天,那樣的刺殺都能安然無恙?
如今陳鋒不僅毫髮無損,自己的刺殺行動還打草驚蛇,接下來陳鋒會不會查到自己頭上?
雖然他自認行事隱秘,如今唯一的嫌疑點——殺手也已被殺人滅口、挫骨揚灰,但李琪心中依舊忐忑不安,生怕出現意外。
萬一,萬一真的查到自己身上,又該如何是好?
他在心中思緒萬千,卻始終想不出應對之策,只能決定靜觀其變,走一步看一步,心中默默祈禱此事不要牽連到自己。
……
與此同時,在松江府這邊,馬皇后聽聞陳鋒遇刺的訊息後,心急如焚,親自匆匆趕來。
見到陳鋒的那一刻,她連忙上下仔細打量,見陳鋒除了臉色略顯蒼白之外,並無其他明顯不妥之處,這才長舒一口氣,一顆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不過,她還是急忙上前,關切地詢問:“沒事吧?身體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大夫是怎麼說的?”
陳鋒也沒想到馬皇后會親自前來,心中頗為感動。
他心中明白,馬皇后此舉更多的是出於對朱英嬈安危的關心,但即便如此,能做到這一步也著實令人敬佩。
他當即恭敬地拱手行禮:“拜見皇后娘娘,臣無礙,只是被撞了一下,除了有些胸悶之外,並無大礙。
大夫診斷後說,只需休息一段時間便可恢復,娘娘無需擔憂。”
“那就好,那就好……賊人實在是膽大包天,竟敢刺殺朱家駙馬,此次我定要為你主持公道,懇請陛下徹查此事,不抓到兇手絕不罷休!”馬皇后輕輕點頭,眼中第一次閃過凌厲的煞氣。
陳鋒心中越發感動,誠懇地說道:“謝皇后娘娘關懷,臣感激不盡!”
馬皇后擺了擺手,說道:“謝什麼,你是為朝廷辦事才受到傷害,追查兇手、還你公道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再說,你是朱家女婿,如今遭人欺負,若我不幫你出頭,豈不是讓別人小瞧了我朱明皇室!”
“就是就是,那些賊子太過分了,今日連陳鋒你都敢刺殺,往後是不是還要對父皇母后下手?”一旁的朱英嬈揮舞著小拳頭,氣呼呼地說道。
這一次的刺殺事件,著實把她嚇壞了。
即便已經過去好幾天,陳鋒也並無大礙,但當時那驚險萬分的畫面卻時常在她腦海中浮現,讓她整日患得患失,總是擔心會失去陳鋒,以至於最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陳鋒微笑著說:“公主與皇后對我如此厚愛,臣實在是無以為報。”
“嘻嘻,真要感激的話,就以身相許吧!”朱英嬈調皮地眨了眨大眼睛,打趣道。
她終歸還是那個天真爛漫、活潑可愛的公主殿下。
陳鋒聞言,尷尬地乾咳了一聲。
馬皇后也有些哭笑不得,狠狠瞪了一眼這個不知羞的女兒,隨後拉著陳鋒的手,又是一番安撫:“此次你被刺殺之事,已經驚動了陛下和太子。太子特意將東宮暗衛全部調來保護你,你大可安心。另外,陛下那邊也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陳鋒有些驚訝地說:“這是不是有些太興師動眾了?”
“事關你的身家性命,而你的性命又關乎大明國運,再怎麼謹慎都不為過。你也不必覺得有虧欠,安心接受便是。”馬皇后微笑著說道。
陳鋒無奈地苦笑一聲,便不再拒絕朱標的好意。
隨後,馬皇后將陳鋒拉到一旁,揮退周圍的侍從,甚至連朱英嬈都被她趕走了。
朱英嬈雖然滿心幽怨,但也明白母后要與陳鋒說重要之事,只好乖乖離開。
待朱英嬈走遠,馬皇后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說道:“陳鋒,這次的事故,你可有懷疑的物件?有的話你但說無妨,母后一定為你做主!”
馬皇后直接以“母后”自居,顯然是真的將陳鋒當作了親女婿。
陳鋒沉思片刻,說出了三個人名:“李善長、胡惟庸、李琪!”
馬皇后聞言,眉心微微一皺,仔細思索一番後,覺得陳鋒的猜測合情合理。
這三人確實都有足夠的動機。
她思索片刻後,分析道:“李善長那邊應該不太可能。陛下目前還在鳳陽,他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貿然行事,否則陛下一旦察覺定然不會輕饒他,說不定會趁機尋個機會直接將他斬了。”
陳鋒微微頷首。
馬皇后又繼續分析:“至於胡惟庸……他確實有動機,但如今的他就如同喪家之犬一般。以前他苦心培植的勢力,見他毫無復職的希望,都已逐漸分崩離析,正所謂樹倒猢猻散,如今他的勢力差不多已經散盡了。即便他有這個想法,恐怕也沒有那個能力做到。”
說到這裡,馬皇后眯起眼睛,喃喃自語道:“如此看來,就只剩下李琪了……他……確實既有動機,也有足夠的勢力來謀劃此事……”
陳鋒有些驚愕地看著馬皇后,心中暗自咋舌。
原本他只是隨意猜測,反正這三人都是自己的仇人,說出來也無妨。
可經過馬皇后這麼一番抽絲剝繭的分析,李琪是幕後真兇的可能性竟然如此之大。
一時間,陳鋒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馬皇后輕輕噓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將那個危險的想法暫時拋諸腦後,轉而詢問陳鋒:“吳風手下的護衛篩查得怎麼樣了?還有那個鹽場裡的屬吏,都盤問清楚了嗎?有沒有發現可疑之人?”
陳鋒回答道:“護衛之中並未發現什麼問題,問題出在鹽場裡……有一名小吏員在事發後提前服毒自殺了,顯然是對方安排的死士。事情敗露後,他果斷自盡,導致線索就此中斷。”
這件事發生在刺殺事故後的不久,當時吳風護送陳鋒和朱英嬈回到客棧,便派自己的心腹去進行篩查。
等篩查完護衛,再去盤問鹽場官吏時,已經晚了一步,發現那名小吏員死去已有一段時間了。
就這樣,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戛然而止。
當時吳風急得幾乎要發瘋,將整個松江府翻了個底朝天進行搜查,可惜對方行事極為謹慎,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如今的吳風整日愁眉苦臉,頭髮大把大把地掉落,當這個護衛頭子,尤其是保護陳鋒這樣仇家眾多的人,實在是太難了!
馬皇后聽後,眉頭緊緊皺起。
但她很快便展現出了“女諸葛”的智慧,說道:“這樣吧,對外宣稱我們已經掌握了重要線索,即將展開抓捕行動……看看這樣能不能打草驚蛇,引出幕後的大魚。”
陳鋒眼前一亮,滿臉佩服地看著馬皇后,讚歎道:“皇后娘娘不愧有‘女諸葛’之稱,乃陛下的‘錦囊妙袋’,這招引蛇出洞,實在是高!”
馬皇后不禁失笑道:“後世當真如此評價我?”
“比這還要誇張,皇后娘娘的賢明之名流傳後世,堪稱古今第一賢后!”陳鋒語氣誠懇地說道。
馬皇后聽後,頓時喜笑顏開,心中對這個女婿越發滿意,突然說道:“年後,你與英嬈的婚事便可著手準備了!”
陳鋒微微一愣,有些意外。
不遠處的朱英嬈早已豎起耳朵,將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此刻她美眸中光芒大盛,滿心歡喜。
翌日,朝廷抓到主要線索、確定幕後真兇的訊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傳遍四方。
大批儀鸞司侍衛紛紛出動,奔赴各地,其中有一隊更是徑直朝著京城各勳貴府邸而去。
這一訊息,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入一顆巨石,瞬間激起千層浪。
而李琪得知此訊息後,心中頓時慌亂不已,整日疑神疑鬼。
最終,他再也坐不住了,決定趁亂開溜。
然而,他這一逃,卻徹底暴露了自己,很快便被朝廷抓獲,等待他的,將是一場難以逃脫的審判與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