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煊赫一時的胡相府,如今已褪去那象徵權勢的“相”字,只餘平淡的“胡府”二字。
胡惟庸被軟禁於此已近一載春秋,自去年中書省被裁撤、宰相制度徹底廢除後,他雖保住性命,卻如同被困在金絲籠中的困獸,再無往日叱吒朝堂的威風。
這一年,堪稱胡惟庸人生中最為晦暗的時光。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成了歷史長河裡的末代宰相,這身份於他而言,不是榮耀,而是無盡的諷刺與恥辱。
宰相之位,曾是無數士子畢生追逐的至高理想,卻在他手中灰飛煙滅,他自覺成了千古罪人,揹負著沉重的心理枷鎖。
在這幽禁的日子裡,胡惟庸痛苦不堪,每一日都似在煎熬,面容愈發憔悴。
恩師李善長致仕歸鄉,前往鳳陽督建中都皇城,朝堂之上再無可以倚仗之人,這更讓他的處境雪上加霜。
還是對權力近乎偏執的渴望,支撐著他頑強地捱過這漫長歲月。
直到“空印案”的訊息傳入耳中,胡惟庸死寂的眼神中陡然迸發出熾熱的光芒。
他彷彿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曙光,認定這是他重出朝堂、東山再起的絕佳時機。
憑藉對朱元璋多年的瞭解,他篤定那些涉案官員必死無疑。
屆時,朝堂上下、大明各地的政務必將陷入混亂,朱元璋也會因此焦頭爛額。
而這混亂,便是他胡惟庸的機會。
懷著激動的心情,胡惟庸早早撰寫好了建言獻策的奏疏,只等涉案官員被斬,便即刻呈給朱元璋。
他堅信,以自己的才能,朱元璋定會重新啟用他。
雖然宰相之位已不復存在,但政務司同樣可以成為他施展抱負的舞臺。
只要能進入政務司,成為政務司大臣,照樣能夠統領六部,為皇帝分憂解難。
即便權力有所分散,他也有信心將其他政務司大臣收入麾下,為己所用……
不過,有一人是例外,那便是忠義侯陳鋒。
一想到陳鋒,胡惟庸原本因激動而潮紅的臉龐瞬間陰沉下來。
陳鋒簡直就是他命中的剋星、噩夢。
在朝堂之上,陳鋒推行的一系列改革舉措,如同利刃,一刀刀剜著胡惟庸的根基。
最終,更是害得他罷官革職,被軟禁於此,
讓他成為末代宰相,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這一年來,每到夜深人靜、午夜夢迴之時,胡惟庸都懊悔不已,恨自己當初沒有不惜一切代價,聯合淮西勳貴除掉陳鋒。
若當初能將這個隱患扼殺在萌芽之中,如今也不會落得這般田地。
可如今的陳鋒,聖眷正隆,身為政務司第一大臣,權勢堪比往昔宰相,甚至猶有過之。
並且他在朝堂上政績斐然,深得朱元璋看重,各方勢力都難以撼動,想要扳倒他,談何容易!
可陳鋒已然成為胡惟庸重掌大權的巨大阻礙,若不除去,即便進入政務司,也難有出頭之日。
經過一番思索,胡惟庸心中有了計策,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冷笑:“便讓你再囂張幾日,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隨即,他又匆匆寫了幾封密信,暗中派人送了出去。
雖說被軟禁,但胡惟庸在暗中依舊與外界保持著聯絡,等待著時機。
…
當夜,月黑風高,一群蒙面黑衣人悄然透過胡府的暗門潛入府中。
議事廳內,燭光搖曳,昏暗的光線將眾人的身影拉得很長,營造出一種詭異而緊張的氛圍。
此時的胡惟庸,身形枯槁,早已沒了往日的威嚴。
他不再端坐於上首,畢竟如今的他,不過是一介白身,連個爵位都沒有。
與周圍端坐的眾人相比,地位顯得頗為低微。
不過,他擔任宰相期間,曾為淮西子弟做了不少實事,昔日積攢的人情還在。
淮西勳貴雖不會再如從前那般對他畢恭畢敬,但基本的情分還是有的,不至於讓他坐到最下首。
更何況,這裡是他的府邸,他為主,眾人是客。
一陣沉默後,胡惟庸輕咳一聲,聲音沙啞而低沉地打破了寂靜:“各位,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身材魁梧的永嘉侯朱亮祖,雖不屬於淮西勳貴核心成員,但向來與胡惟庸交好,平日裡也常與淮西子弟把酒言歡。
此刻,他身著黑袍,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之中,聲音悶悶地問道:“胡相……胡惟庸,找我們兄弟來,所為何事?”
其餘勳貴,如吉安侯陸仲亨、延安侯唐勝宗、平涼侯費聚、南雄侯趙庸、滎陽侯鄭愚春等人,也紛紛將目光投向胡惟庸,眼神中滿是好奇與疑惑。
這一年,勳貴們的日子也不好過。
朱元璋加大了對他們的監察力度,但凡有違法亂紀之舉,必定嚴懲不貸,已有好幾位勳貴被削去爵位。
尤其是胡惟庸被罷相後,他們的處境愈發艱難。
陳鋒雖未公然與他們作對,但他推行的一系列維護朝廷、皇室的舉措,卻與勳貴們的利益產生了激烈衝突,雙方摩擦不斷。
此次胡惟庸突然傳信相召,讓一眾勳貴心中好奇不已,猜測胡惟庸是否打算藉著“空印案”有所動作。
若不是懷著這樣的心思,即便念及往日情分,他們也不會冒著風險,在深夜偷偷前來赴約。
胡惟庸怪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滿:“怎麼,永嘉侯這是瞧不上我胡惟庸了?沒事就不能找你們喝喝酒、聊聊天?難道我們之間的情誼,就這麼不值一提?”
眾勳貴聞言,紛紛乾咳幾聲,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關鍵時刻,吉安侯陸仲亨輕咳一聲,出面打圓場:“胡相這是說的哪裡話!在兄弟們心中,您永遠都是胡相!當初您為兄弟們做的那些事,大家都記在心裡。此次一聽您召見,兄弟們二話不說,連夜就趕來了。
胡相也別怪兄弟們這一年沒與您聯絡,實在是不清楚您府上的情況,不敢輕易冒險。
如今既然得到您的召見,無論如何都得來見上一面!”
“對對!”其他勳貴連忙附和,紛紛表示陸仲亨所言極是。
胡惟庸又怪笑一聲,他心裡清楚,這些人未必是真心實意,但能說出這番話,也讓他頗為滿意,證明自己當初擔任宰相時,沒有虧待這些人。
笑罷,胡惟庸神色一正,緩緩說道:“我欲重出朝堂,再次得到陛下的重用,但此事離不開各位兄弟的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