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心中皆是震驚不已,誰能料到竟會在此地目睹聖顏。
一時間,諸多衛所軍士卒激動之情難以抑制。
此刻他們才恍然明白,原來知府大人所言非虛,他們真正的靠山竟是陛下。
有了這層底氣,原本面對李善長還心存膽怯的衛所兵,瞬間變得無所畏懼。
哪怕此刻陛下一聲令下要取李善長性命,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將這位位高權重之人碎屍萬段。
跪著的李善長一邊恭恭敬敬等候朱元璋回應,一邊用餘光小心翼翼打量四周。
突然,他察覺到這群士卒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滿異樣,那目光彷彿實質,令他後背陡然升起絲絲寒意。
他心中警鈴大作,暗自思忖:這群人究竟在盤算什麼?
莫不是想殺了自己去邀功?
該死的…
驚恐與憤怒交織在心頭,讓他內心翻湧不止。
然而,李善長的憤怒無人在意。
所有士卒皆如惡狼般死死盯著他,只等陛下一聲令下,便會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但他們終究有些失望,朱元璋並非莽撞之人,還未到一見面就誅殺李善長立威的地步。
這一路而來,他透過鐵鉉傳遞的情報,早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梳理得清清楚楚。
在淮西勳貴在鳳陽所犯下的眾多罪行中,李善長並未直接參與。
以李善長的身份和考量,也確實沒必要去做那些有損自身清譽之事。相反,他在建造皇城一事上,還自掏腰包貼補了不少錢財……
不過,李善長也並非完全無罪。
他的罪責在於將督造皇城這一重任,不假思索地交給了弟弟李善信。
正是這一決定,使得李善信得以中飽私囊,為了滿足私慾,竟隨意抓捕鳳陽百姓充當壯丁。
無數百姓在繁重的勞役中受苦受難,致使堂堂大明中都皇城,成為了一座建立在鳳陽百姓累累白骨之上的“人間煉獄”。
這一切,徹底澆滅了朱元璋心中僅存的想遷都的念頭。
所以,李善長有罪,罪在用人失察,罪在任人唯親!
龍輦穩穩停在韓國公府門前,伴隨著一陣響動,一道渾厚威嚴的聲音響起:“諸位愛卿免禮!”
“謝陛下隆恩!”聽到這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李善長身軀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但他反應極快,連忙謝禮起身。
圍在韓國公府周圍計程車卒們也紛紛謝恩站起,他們心中既渴望一睹聖顏,卻又因敬畏而不敢直視,只能用餘光偷偷打量。
雖是凜冬時節,可今日的陽光卻格外明媚燦爛,彷彿是在熱烈歡迎聖天子的到來。
金色的陽光傾灑在皇帝身上,宛如為他披上了一層神聖的金紗,透著朦朧神秘之感,更顯威嚴霸道。
諸多士卒心中越發敬畏,他們懷著激動的心情,雙手微微顫抖,卻努力挺直胸膛,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堅守著自己的職責。
李善長也看向朱元璋,心中暗自驚訝。
不過短短一年未見,陛下竟越發容光煥發,整個人精神矍鑠。
他心中暗想,想來這一年陛下心情極佳,在養生方面也頗為用心。
但仔細思索過後,李善長又若有所思。
或許是因為朝中大小事務皆交由陳鋒處理,陛下無需再像以往那般日夜操勞。
加之陳鋒能力超群,將朝中諸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大明國力蒸蒸日上,肉眼可見地強盛起來。
陛下既免去了辛勞之苦,又能看到國家治理得繁榮昌盛,自然龍顏大悅,聖體安康,故而神清氣爽,目光如炬!
想到此處,李善長不自覺地抿了抿嘴,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滋味。
他的得意門生胡惟庸,當初擔任宰相之時,同樣事必躬親,對各項事務都積極處理,且完成得相當出色。
雖說比起如今的陳鋒稍遜一籌,但也堪稱優秀。
然而,陛下卻對胡惟庸疑心重重,從未像如今這般對陳鋒徹底放權。
反而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緣由,將胡惟庸革職,軟禁在府中閉門思過……時至今日,胡惟庸仍未得到重用。
照此下去,要不了幾年,那位曾經心高氣傲、野心勃勃的得意門生,怕是要徹底心灰意冷,一蹶不振了。
兩相對比之下,李善長心中滿是感慨,思緒也不由自主地飄散開來。
而朱元璋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周圍眾人的反應。
看到諸多將士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滿是崇敬,他心中頗為滿意。
淮西勳貴雖已腐朽不堪,但底下的衛所軍還保留著可用之處,仍可擔當大任。
隨後,他將目光投向李善長,見對方眼神中滿是複雜之色,當即眯起了眸子,緩緩說道:“善長,好久不見,可還安好!”
“呃!”李善長正沉浸在思緒之中,冷不丁被打斷,心中一驚,連忙回過神來,拱手行禮,臉上擠出一抹笑容:“幸得陛下關懷,老臣吃得香,睡得好,身體無恙,還能多陪伴陛下幾年!”
“是嗎!”朱元璋眯著眼輕笑一聲,邁步走到李善長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隨後語氣幽幽地說道:“可咱卻是茶不思飯不想,連覺都睡不安穩啊……善長可知這是為何?”
說話間,朱元璋已邁步向前走去,那神態自若的模樣,彷彿他才是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
李善長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卻依舊保持鎮定,連忙跟上腳步。
腦海中思緒飛速轉動,很快便有了答案,當即面露悲慼之色:“皆是諸多淮西子弟目無法紀在先,違反朝廷律法,辜負了陛下的諄諄教誨,玷汙了朝廷的聖明,損害了天家的顏面……他們罪行累累,罄竹難書……才使得陛下憂心忡忡,茶飯不思,難以入眠……實在是不該!還請陛下重重處罰他們,以儆效尤,免得他們日後再闖出更大的禍端!”
聽到前面的話,朱元璋還算滿意,在他看來,李善長還是那個才思敏捷、最懂自己心思的人。
可聽到後面,朱元璋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停下腳步,扭頭冷笑一聲:“你覺得他們還有以後嗎?”
李善長再也繃不住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都提高了八度,大聲叩首道:“陛下開恩啊!看在他們皆是開國功勳,曾為大明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饒他們這一次吧!”
“請陛下開恩吶!”
朱元璋此話一出,李善長驚恐萬分,他終於明白,朱元璋這次是真的動了殺心,打算徹底整頓淮西勳貴了!
這如何不讓他心驚膽戰!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求饒,試圖打感情牌,期盼朱元璋念及往日舊情,不要將事情做絕。
朱元璋盯著跪在地上的李善長,目光如炬,許久之後,忽然咬牙切齒地說道:“難道這就是他們魚肉百姓,把咱的龍興之地搞得烏煙瘴氣、人丁凋零、土地荒蕪的理由嗎?
難道他們憑藉著開國之功,就可以為所欲為、毫無顧忌了?
今日若是容忍他們欺壓鄉里,明日他們是不是就要騎到咱朱元璋頭上,妄圖奪取皇位了?”
這番話如同一記驚雷,在李善長耳邊炸響。
他只覺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瞬間陷入一片空白,身體也變得麻木。
只能不停地叩首,聲音淒厲地嘶吼道:“陛下……他們不敢的……他們絕對不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此次定是他們一時糊塗,陛下可以削去他們的爵位、罰沒俸祿,但千萬不要殺了他們啊……他們都是淮西子弟,是朝廷的根基所在啊!”
朱元璋氣得臉色漲紅,可腦海中突然回想起陳鋒說過的話,又漸漸平靜下來,冷笑著說道:“韓國公,你當真這麼想?”
李善長身子猛地一晃,之前朱元璋還喚他“善長”,語氣中尚有幾分親近之意。
可此刻稱他“韓國公”,這稱呼的轉變,意味著那最後一絲情分也蕩然無存了。
他匍匐在地上,言辭懇切地說道:“陛下,臣……臣是為朝廷著想,為天下百姓考慮啊……如今外有元庭餘孽尚未剷除,朝廷還需仰仗他們帶兵打仗……陛下千萬不要自斷臂膀啊……請陛下三思!”
朱元璋死死盯著李善長,眼神中滿是審視,許久之後,忽然嘲諷地說道:“韓國公,你究竟是真心為那些人求情,還是在為你弟弟開脫?”
李善長瞳孔猛地一縮,驚愕地抬頭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冷眼相對,語氣冰冷:“你當真不知道你弟弟李善信都做了些什麼?
他肆意抓捕鳳陽百姓充當壯丁,強迫他們免費建造皇城,稍有不順心便動輒打罵,被活活打死的百姓不計其數……
他更是膽大包天,竟然把咱家老四當成壯丁抓去幹苦力……還差點將其打死!
如今燕王朱棣還在醫館躺著養傷,若不是他自幼習武,根骨強健,你以為燕王朱棣還能活下來嗎?
李善長啊李善長,你究竟教出了一個什麼樣的東西,竟如此膽大妄為?”
“啊?”李善長瞪大了雙眼,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件事他竟然毫不知情!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那個弟弟竟愚蠢到這般地步,簡直是老壽星上吊——找死!
可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已經多次叮囑過弟弟,李善信再愚蠢,也不該做出如此離譜之事啊!
當即,李善長拼命磕頭,額頭與地面撞擊發出“砰砰”聲響,連連告饒:“陛下……陛下,此事一定有誤會!臣之弟弟再蠢,也不至於這般糊塗啊……其中肯定有誤會,請陛下給臣一個機會,讓臣徹查此事……一定是有奸人從中算計……”
若說之前李善長為淮西勳貴求情,還有收攏人心的考量,那麼此刻為弟弟求情,則是出於真心實意。
他深知,若是弟弟死了,家中老母親多半也活不長久了。
李善長向來孝順,這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結果。
朱元璋又氣又笑,說道:“人證物證俱在,你竟然還心存僥倖!當日鐵鉉當場將他抓獲,你弟弟在得知燕王身份後,竟然妄圖殺人滅口、掩埋真相!
若不是陳鋒提醒鐵鉉,鐵鉉及時趕到皇城工地,如今的燕王朱棣怕是早已屍骨無存了!
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麼可辯解的?”
李善長如遭雷擊,整個人呆若木雞,連磕頭都忘了,眼神空洞,彷彿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朱元璋語氣幽幽地說道:“一而再,再而三,一次次觸碰咱的底線,你們可真是做得好啊……咱就不明白了,大家都曾是被壓迫的苦出身,為何如今翻身做了開國功勳,就要如此對待同鄉百姓?
若沒有這些百姓的支援,哪有你們的今天……
咱多少次苦口婆心、反覆叮囑,讓你們在地方上遵紀守法,不得欺壓百姓、胡作非為……
可他們是怎麼做的?魚肉鄉里,強佔百姓田畝,把百姓當作私產隨意打罵殺害……
事情敗露之後,你李善長身為六公之首,不但不秉公處理,反而公然包庇他們,還跑來為他們求情……你覺得這說得過去嗎?這世間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
朱元璋雙手叉腰,在原地來回踱步,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高:“上次走私海貿之事,咱忍了;還有上上次河南之事,咱也忍了;甚至他們揹著咱貪汙受賄、賣官鬻爵,咱都選擇了隱忍……
可這次呢?這是咱的鳳陽百姓啊!咱的鄉親啊!咱的龍興之地啊!
竟然被他們糟蹋成這副模樣,你還要咱繼續忍讓嗎?
李善長啊李善長,你真是老糊塗了!
這也是咱開國之後,對你漸漸不滿的原因……
因為你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一心為公、堪比蕭何的李善長了。
開國封爵之後,你滿心只有一己私利,在朝中拉幫結派、挑起黨爭,公然排擠浙東士子……
更是在咱面前假意推辭,拒絕為你的得意門生胡惟庸保舉……
實則不過是你與胡惟庸唱的雙簧罷了,因為只有你二人‘不和’,咱才會重用胡惟庸……
這些事,咱原本都不想計較,因為念及你從前的大功。
所以,咱讓你退休養老,還讓你督造皇城,其實心裡還是對你抱有期望的。”
說到此處,朱元璋痛心疾首,扼腕嘆息,手指著李善長道:“你弟弟李善信是個什麼德行,你自己不清楚嗎?竟然敢把如此重要的工程交給他!
表面上看,你補貼了一些錢財進去,可你知不知道,督造皇城的一半銀兩都進了你弟弟的腰包!
即便如此,他還不滿足,連工人的血汗錢都要貪,為了節省開支,就在鳳陽各地大肆抓捕壯丁,把他們當作牲畜一樣使喚,多少幸福美滿的家庭因此支離破碎!
他甚至把咱的親生兒子、大明的親王殿下都抓去當壯丁,得知身份後不僅不放人,還妄圖殺人滅口!
這樣的人,還有留著的必要嗎?”
“砰”的一聲,李善長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眼神呆滯,整個人失魂落魄。
朱元璋這一番話,如同一記記重錘。
狠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朱元璋也感到有些疲憊。
不過,看到李善長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心中還算滿意。
他之所以第一站就來到韓國公府見李善長,就是為了先堵住他的嘴,以便後續行事順利進行。
免得李善長在一旁指手畫腳,與自己作對。
畢竟,朱元璋對李善長始終念著幾分舊情,不想走到徹底決裂的那一步。
另外,李善長在朝中仍有不小的影響力,其門生故吏遍佈大明各地,這並非虛言。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必須先讓他啞口無言。
最終,朱元璋說出了此行來找李善長的最後一個目的:“皇城不必再修了,咱已徹底打消遷都的念頭!”
說罷,朱元璋轉身便走。
原本還處於失神狀態的李善長,彷彿被觸到了最敏感的神經,猛然驚醒,大聲喊道:“陛下,萬萬不可啊!一碼歸一碼,陛下要懲處那些勳貴,臣絕不阻攔!但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壞了既定國策啊!”
朱元璋腳步一頓,緩緩回頭看向李善長。
李善長也急切地望著他,眼神中滿是希冀。
對他而言,修建皇城、遷都一事至關重要,是關乎他這一生的“收官之作”,絕對不容有失……
然而,朱元璋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李善長如墜冰窖,手腳瞬間變得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