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
貞觀殿。
殿中金獸吐香,武則天高坐龍椅,十二旒冕下的目光如霜刃掃過殿前跪著的二人。
武承嗣、武三思額頭緊貼青玉磚,蟒袍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王孝傑鐵甲鏗鏘上前,抱拳行禮道:“臣奉旨剿逆歸來,特向陛下覆命!”
他聲如洪鐘,將嵩山之事娓娓道來。
從神後以陰陽珏脫身、逆賊追殺,到包圍圈成,雙方對峙,再到陸沉淵甘願入陣換取賊首放過元清霜等公主府下屬併為之解毒,接著陸沉淵機智破陣,利用畫卷反戈一擊,最終成功誅殺逆賊。
“此獠身懷隱仙《大挪移符》,若非公主殿下運籌帷幄,陸大人捨身破局,險些讓其走脫。”
王孝傑單膝跪地,命人送上燒錄《丹鼎卷》的那座爐鼎、四個葫蘆、幾張符籙還有偃甲殘軀,叩頭行禮道:“臣斗膽,為二位功臣請賞!”
武則天在《丹鼎卷》和那幾個葫蘆上略作停頓,轉向李令月:“太平,你說。”
李令月向前半步,跪地行禮:“兒臣不敢居功。此番全賴陸沉淵捨身入陣,若非如此,小吉元辰身懷一身毒功,又有丹鼎卷相助,來日必成大害!元清霜與二十四番雖折戟落入敵手,但拼死遞出情報,亦當厚賞。”
武則天點點頭,當即拍案:“準!”
這一聲如驚雷炸響。
武三思冷汗直流,渾身一顫,武承嗣的臉色也變了。
只見武則天已起身離座,十二幅金泥裙裾掃過丹墀:“太平公主晉食邑八百戶,賜神都通遠坊二十頃,陸沉淵……加護駕勳二轉,賜【玄冥寒鐵】三百斤、【崑崙雪蟾膏】三匣、【玄陽闢毒丹】一瓶。”
玄冥寒鐵是煉製神兵、偃甲的絕佳材料。
【崑崙雪蟾膏】和【玄陽闢毒丹】則是位列四品上階的療傷、解毒靈藥。
李令月立刻道:“兒臣代陸沉淵謝陛下恩典。他此番受了傷,不便見駕,還望陛下莫怪。”頓了頓,又道:“此外,《青冥百鬼繪》畢竟是隱仙用於考驗後繼者之物,邪祟在身,不知陛下欲如何處置?若留在民間,恐再生禍端……”
不能留在民間,自然要送入宮裡,你想不想要?
這是主動遞臺階。
但遞的時機不對,才剛賞完功臣,誰好意思要?
真想遞應該主動獻。
“……”
武則天聞言,疲憊的臉上閃過一絲古怪,這丫頭是真怕她搶陸沉淵的戰利品啊。
“此等邪祟之物,朕要來何用?”
她語氣淡淡,“陸卿既已繳獲,自當歸他處置,朕還要賞他獻《丹鼎卷》之功……這樣吧,就以進獻《天工卷》為例,再賞璇璣閣三品神兵一把!另賜通行符節,可隨時調閱迎仙宮秘閣藏書!”
這賞賜足夠厚了。
李令月暗暗鬆了口氣,再度拜謝。
武則天目光掃過她,話鋒忽轉:“賞完了,該罰了……”
武承嗣、武三思渾身一顫,額頭重重磕在青玉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朕記得……”
武則天聲音不疾不徐,卻讓殿中溫度驟降,“二位愛卿三日前信誓旦旦,說那韋什方是活了四百多年的有道仙真?”
武三思面如土色,額頭冷汗直冒:“臣、臣一時不察……”
“臣……親眼所見……”武承嗣的聲音要比堂弟沉穩幾分,“那丹藥神效,明堂之上百官共鑑……”
“是啊。”
武則天突然冷笑:“大宴之上,返老還童,朕亦親眼所見。”她猛地一揮袖,案上茶盞應聲而碎,“那現在呢?!”
殿中落針可聞。
武承嗣、武三思額頭緊貼青玉磚,不敢稍動。
武則天冷眼盯著兩人,只看的他們冷汗涔涔,好半晌,她的聲音忽然轉為平靜:“當日明堂大宴,韋什方服丹返童,鬚髮轉黑,連朕都信了三分。如今想來,這丹藥……”
“陛下明鑑!”
武承嗣聽出了轉機,馬上重重叩首,聲音哽咽,“臣罪該萬死!但臣確是被那丹藥神效所惑,想著若能獻給陛下延年益壽,便是粉身碎骨也值了!”
他抬起頭時,眼中竟有淚光閃動,“臣日日盼著陛下聖體康泰,武周江山永固,這才……這才著了奸人的道啊!”
李令月眼角抽搐:“……”
武三思立刻會意,膝行兩步哭訴道:“臣對姑母的忠心天地可鑑!那日見韋什方丹藥玄奇,臣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姑母日夜操勞,若有此仙丹……”
他竟真擠出幾滴眼淚,“臣願以性命擔保,絕無半點私心!”
武則天沉默良久,冕旒珠串微微晃動。
李令月感覺不妙,只怕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果不其然。
武則天輕嘆一聲:“罷了。”
這兩個字讓李令月心頭一緊。
“念在你二人也是一片孝心……”
武則天主要考慮到新朝初建,朝政不穩,還需二人壓服李唐系朝臣,便緩和了語氣:“但引狼入室,終究難辭其咎!武承嗣罰俸一年,武三思罰俸兩年,即日起,禁足一月,閉門思過!每日抄寫《臣軌》、《孝經》各十遍,收回魏王府丹房特許,暫停二府四品以下官員銓選之權,每月朔望日,至太廟跪誦《維城典訓》!”
武則天每說一句,武氏兄弟的頭就垂得更低一分,卻也在心裡鬆了口氣。
這些懲罰看似嚴厲,實則都未傷及根本。
李令月鬆開了握緊的拳頭,心說難怪陸沉淵不願進宮。
這兩個只知爭權奪利的敗類惹出這麼大的事,若非陸沉淵力挽狂瀾,萬一未羊出逃,將來還不定鬧出多大的禍患,可懲罰卻是如此輕描淡寫。
果然,船還是要自己掌。
靠別人根本沒用!
李令月面色平靜,漸漸習以為常。王孝傑心中嘆氣。
武則天說完,突然話鋒一轉:“不過,朝堂之上,功過須得相抵,你們既然鑄下大錯,自然也該拿出誠意,將功補過!”
武承嗣立即會意,重重叩首:“臣願獻出封邑三年賦稅,充作北疆軍需!突厥近來屢犯邊境,將士正需糧餉。”
武三思也趕緊跟上:“臣願獻神都城南二十頃良田,所得收成全數用於神都十六衛的軍械更替!近日羽林軍奏報,舊制弓弩多有損毀。”
這是做給百官看的。
武則天眼中閃過一絲滿意:“既然如此……婉兒,擬旨:魏王、梁王所獻,準其所請,待禁足期滿,仍以原職參贊政務。”
李令月面無表情。
上官婉兒暗暗嘆息:“遵旨。”
眾人退出大殿。
李令月跟著上官婉兒前往秘庫取賞賜。
二人一前一後,腳步聲在幽深的廊道中迴響,暮色透過雕花窗欞,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對了,殿下。”
上官婉兒唇角噙著淺笑,指尖隨意撥弄著腕間金鐲,“《丹鼎卷》的情報,殿下還需要嗎?當時要的急,我摘抄了大概,還有幾頁細節,不知……”
“不必了。”
李令月笑道:“隱仙不是事無鉅細向姑祖母彙報的人,況且丹鼎卷已經獻上,相關情報也沒必要深究。這次多虧你傳信及時。”
上官婉兒微笑搖頭:“不過舉手之勞,能幫到殿下便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未羊偃甲竟然脫離隱仙掌控,再加上那一身毒功……殿下可曾受傷?”
李令月道:“我沒事,清霜和二十四番受了不小的罪,也已無大礙。”
“那就好。”
上官婉兒頓了頓,接著狀若無意地道:“聽殿下說,陸大人受了傷?不知傷勢如何?”
李令月隨口道:“他也沒事。只要能得《青冥百鬼繪》認主,便能自如調動陣中機關,兇險只在爭搶之時,他反應快,雖然兇險,終究還是成了,只不過有些強行爆發真氣引發的逆衝,不算大礙。”
“那就好……”
上官婉兒提起的心放了下來,同樣的三個字,這次尤其輕。
李令月沒感覺有什麼異常,上官婉兒卻加快了腳步,帶著李令月來到宮廷秘庫前,到裡面取了【玄冥寒鐵】、【崑崙雪蟾膏】和【玄陽闢毒丹】。
李令月立刻出宮回府。
上官婉兒孤零零站在秘庫門前,望著李令月遠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她低頭看著袖中藏起的細毛筆,指尖微微發顫。
“真是……”
她輕輕咬住下唇,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不知分寸。”
公主府。
陸沉淵難得清閒,已經在靈猊殿跟雲鶴禪師下起了棋。
神後守在他身邊,比以前離得更近了,緊緊抱著他一隻手,陸沉淵幾次提醒,神後不為所動,他也不捨得罵她,只能一邊吐槽跟未羊學壞了,一邊聽之任之。
雲鶴禪師看的好笑,見他平安歸來,著實鬆了口氣,瞥一眼那捲《青冥百鬼繪》,提醒道:“俗語云:不強其力,不苦其志。下次別這麼冒險了,你一個三境,摻和這些大事幹什麼,萬一出了差錯,如何是好?”
“師父教訓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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