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蘭將那朵被剪下的芍藥,漫不經心地丟進腳邊的泥裡。
她用繡鞋尖踩了上去,將之緩緩碾碎,鮮紅的花汁如同血跡般滲入泥土。
“讓她再得意幾天。等她真的以為這國公府是她說了算的時候。”周秋蘭抬起頭,目光投向棠華院的方向,“才是收網的時候。”
這日,雲棠心血來潮。
她拉著還有些怯懦的夏月淑,眼睛亮晶晶的,“月淑侄媳,窩們去庫房玩吧!我聽說裡面好多亮晶晶的寶貝,我要挑好看的給你戴!你現在是管家娘子,要漂漂亮亮的!”
夏月淑拗不過她,只得帶著鑰匙陪同。
國公府的庫房佔地頗廣,分門別類存放著歷年積累的金銀器皿,古董字畫,綾羅綢緞以及珍奇藥材等物。
光線有些昏暗,空氣裡瀰漫著陳年的塵味和淡淡的樟腦氣息。
雲棠像只好奇的小蝴蝶,在貨架間穿梭,東摸摸西看看。
夏月淑則跟在一旁,輕聲介紹著。
走到存放皮料和珍貴布匹的區域時,雲棠停住了。
她指著一排排碼放整齊的錦緞,歪著小腦袋,奶聲奶氣地問:“月淑侄媳,這些布布好漂亮呀,有多少匹呀?夠給窩做多少條小裙子呀?”
夏月淑翻開厚厚的庫房賬冊,找到對應的條目,輕聲念道:“回小姑奶奶,這賬上記著,庫存雲錦十匹,蜀錦十五匹,蘇繡杭羅各二十匹……”
雲棠眨巴著大眼睛,突然伸出小胖手,指著貨架最底層角落幾匹看起來有些舊,顏色也不甚鮮豔的錦緞,“那這些呢,也是雲錦嗎?怎麼看起來有點灰撲撲的?賬上有嗎?”
夏月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又低頭核對賬冊,臉色微變,“這……賬上只記了十匹新入庫的頂級雲錦,這幾匹看著像是次品,或是陳年舊貨,賬上並未單獨列出。”
“咦?”雲棠小臉上滿是困惑,“那它們怎麼在這裡呀,是漏記了嗎?月淑侄媳,窩們數數玩好不好?就像數螞蟻一樣。”
她說著,也不等夏月淑答應,就邁著小短腿跑過去,煞有介事地開始點:“一匹……兩匹……三匹……”
見此,青鳶立刻上前開始幫忙清點。
夏月淑看著雲棠認真的小模樣,再看看賬冊上語焉不詳的記錄,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她硬著頭皮也開始清點其他種類的布匹。
結果很快出來了。
不止是雲錦,蜀錦和蘇繡杭羅的實際數量,都比賬冊上登記的少了近三分之一。
而那些多出來的次品,顯然是為了填補空缺,濫竽充數的。
“月淑侄媳。”雲棠點完最後一塊布,拍拍小手,仰起小臉,眼神清澈卻帶著洞悉一切的光芒,“賬冊上的十匹,我只數到七匹好的,還有三匹壞的。蜀錦和蘇繡也少了呢,這是怎麼回事呀?是老鼠把布布啃沒了嗎?”
她天真地問著,目光卻緊緊鎖住夏月淑瞬間變得蒼白的臉。
夏月淑拿著賬冊的手微微發抖。
她再遲鈍也明白了,這庫房的虧空,絕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
而掌管中饋多年的人……
正是祝歡顏和周秋蘭!
雲棠看著夏月淑震驚的表情,心中冷笑。
祝歡顏被奪一部分權,周秋蘭按兵不動,但這庫房的窟窿,就是她們留下的可以隨時引爆剛接手的夏月淑的東西。
“月淑侄媳不怕嗷。”雲棠伸出小手,拉住夏月淑冰涼的手指,聲音軟糯,“窩幫你一起找老鼠。我可會數數啦!”
她轉向青鳶,小臉一板,學著大人模樣,“青鳶,去把管庫房的人都叫來!我要問問他們,那些亮晶晶的布布,都飛到哪裡去了。”
青鳶領命而去。
昏暗的庫房裡,只剩下臉色慘白的夏月淑和一臉天真好奇的雲棠。
夏月淑看著身邊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安全感。
二房院落。
周秋蘭聽著心腹嬤嬤壓低聲音的回報:“那小祖宗拉著大夫人在庫房點數呢,看架勢是要查賬。”
她緩緩放下剪刀,拿起絲帕慢條斯理地擦著指尖並不存在的灰塵。
“查賬?”她輕輕嗤笑一聲,聲音冷然,“好,好得很。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一個扶不上牆的爛泥,也想翻我的舊賬?”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棠華院的方向。
“既然她想玩火……那就別怪我這把火燒得太旺。我讓你收著的,祝姨娘當年經手的那幾本賬冊,也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嬤嬤心中一凜,知道夫人這是要認真了,連忙躬身應道:“是,主子!”
……
庫房管事被青鳶帶來時,個個面色驚惶。
雲棠就坐在夏月淑讓人搬來的小凳子上,晃悠著小短腿,手裡還捏著半塊松子糖。
“我問你們哦。”她奶聲奶氣地開口,指著那堆賬實不符的布匹,“賬上說有十匹亮晶晶的新雲錦,窩只找到七匹,還有三匹去哪啦?是被小偷偷走了,還是被大老鼠拖進洞裡做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