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自然是歪理,可趙森還是笑了。他放下澆水壺,到藤架下的角落裡拿出了一個窄長的木盒,裡面裝的正是一支竹笛。他將笛子取了出來,手在笛身撫過。微風拂過,吹起他前額的髮梢,他的臉在藤蔓的陰影下看不出情緒。
“笛子學起來比小提琴簡單許多,但想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難度又很大。因為笛子這種樂器,是與人氣息相通的。”
他認真的神情讓俞夏看得有些失神,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深吸了一口氣後,趙森將竹笛舉到了嘴邊。當第一個音符從笛孔中蹦出時,那種空靈之感讓俞夏全身面板都顫慄了起來。她閉上眼睛,感到青翠的草地以腳下為起點向外綿延,直到天空的交界。
一陣風從身後未知的角落吹來,帶動綠茵如一波波海浪向前湧去。一時間,彷彿青草的香氣透過虛妄的皮囊向肺腑間擴散,和自然無線接近。
俞夏沉浸在笛身帶來的意象中,直到音樂結束,那感覺才漸漸退散。她終於意識到那次聽趙森拉小提琴時的異感來自哪裡,因為他只是機械地拉動琴絃,從未有像吹笛這樣用情至深。
“這曲子叫什麼名?”俞夏問道。
趙森沉默了片刻,“無名。”他一邊說,一邊將笛子重新收回木盒。
“即興吹出來的?”俞夏接著問。
他不置可否,淡淡地看向俞夏,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俞夏的心臟又撲通撲通亂跳,為了掩飾尷尬,她輕咳了一聲,“你既然吹笛子這麼厲害,為什麼沒加入民族樂隊,而去西洋樂隊?”
“好像學校裡也沒有民族樂隊吧?”趙森反問道,“況且,我加入西洋樂隊也只是暫時的,等藝術節一過就不會再去了。”
“即使是楊楚月學姐要求你也不去嗎?”
楊楚月,正是俞夏那天跟蹤趙森從樂隊教室門縫中偷窺到的樂隊隊長。
趙森眉頭一皺。
俞夏意識到自己又失言了,急忙擺動起一雙手,“沒什麼啊,就是聽聞你們關係很好的樣子……”
“是麼。”趙森一邊說,一邊將裝有笛子的木盒放回了原位。
可他這種輕描淡寫的態度,反而讓俞夏心中的不安感越發強烈起來,剛才笛聲帶來的興奮感一點點褪去。不論傳聞是什麼,說到底還是要看當事人怎麼想。
俞夏抿著嘴盯了趙森一會兒,還是沒有辦法打探這種事情,只得莞爾一笑轉口道:“下午的演出加油啊!”
“嗯。”他笑了笑,顯得禮貌而又客套。
離開天台以後,俞夏徑直來到了圖書館。此時的圖書館相比平時可謂冷清了不少,大部分學生正流連於藝術節的各個演出和展會,整個閱覽室空空如也。
隨著時間的流逝,俞夏越加心煩意亂起來,雖然面朝書頁眼神卻不知道聚焦在了哪裡。手機的震動打斷了她的思緒,黃嫻催促的訊息發了過來,下午的節目又快開始了。
她突然產生了不想去聽樂隊演出的念頭,看不看節目又不是強制要求,她為什麼要非去不可呢?既然已經聽到了想聽的笛聲,就沒有必要再去聽他拉的小提琴了吧?
本來,她對趙森的小提琴就沒有特別大的興趣。
話雖如此……俞夏輕輕合上了書頁,心想自己還是不要顯得太不合群為好。
整個下午,俞夏都一副索然無味的樣子,就算輪到趙森的樂隊上場她也依然心不在焉。她的雙手託著下巴,手肘撐在前排座椅的椅背上,腦海裡只有一片空白。食之無味般聽而無聲。
直到周圍響起了一陣陣的歡呼,俞夏才意識到演出已經結束了。她茫然地四下顧盼,由內而外感到了一種不適感。
她終於清晰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對趙森的小提琴和笛子天差地別的感受來源於哪裡。
笛聲彷彿代表了妖怪世界中的趙森,與七年前山林中遇見的男孩合二為一,是現實的對立面——那面獨屬於自己、與眾不同的存在。
而現在,她看著臺中央被圍繞歡呼的人,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