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想多了。”
顧北擠出一個笑容:
“就是關係還不錯的同學而已。”
周慧蘭眯起眼睛,有些狐疑的看著顧北那張臉:
“普通同學?”
“還瞞著我是吧?”
“我剛剛都聽別的同學說了,你喜歡人家蘇婉寧,還跟人家表過白,甚至還說你們兩個都約定好了,一起考一個大學了。”
顧北連連搖頭,表白的事情倒是不假,但是他和蘇婉寧什麼時候做過這樣的約定了?
還真是三人成虎,這些同學傳起瞎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添油加醋的腦補出這麼多事情。
“媽,您聽的那些都是同學們瞎傳的。“
顧北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陽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我確實...之前對蘇婉寧有過好感,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周慧蘭挑了挑眉毛,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
“真的?那現在呢?”
她壓低聲音:
“那姑娘確實挺不錯的,長得又好看,學習又好,她媽媽還是大學教授,家庭條件應該挺不錯的。”
“......”
“媽!”
顧北迅速打斷了母親的話:
“我現在還這麼年輕,你就先不用操心這些事兒了。”
他挺直了背脊,目光越過母親花白的發頂,投向主席臺背景上那幾個碩大鮮紅的“高考”二字,聲音不高,卻在喧囂中顯得異常清晰而堅定:
“現在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考個好大學,然後…”他微微頓了頓,像是在確認自己的決心,
“多賺點錢。”
周慧蘭猛地怔住了。
聽到兒子這一番話,她微微點頭,眼底深處卻翻湧著難以置信的波瀾。
她抬頭望著兒子驟然間顯得成熟許多的側臉輪廓,那線條分明,已褪去少年的圓潤,透著一股冷硬的力量感。
心臟像被什麼輕輕捏了一下,既是疼惜,又是驚訝。
萬萬沒想到啊,那個不久前還為考試發愁、迷戀籃球和遊戲,如今竟然變得這麼有正事,簡直像完全脫胎換骨,換了個人似的。
她看向顧北的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欣慰,前一陣子還是個莽莽撞撞、不懂柴米油鹽貴的孩子,如今卻彷彿被無形的壓力驟然催熟,一夜之間就扛起了遠超年齡的擔子。
這變化太快、太猛,讓她這個當媽的,欣喜之餘,心底泛起陣陣酸澀。
她望著兒子輪廓分明的側臉——那些青春期的最後一絲稚氣似乎正被一種堅毅迅速取代。
有千言萬語在她舌尖翻滾,關於現實的憂慮,關於未來的期盼,關於…壓在全家頭頂那突如其來的病症。
最終,這些話語輾轉多次,被強行壓抑,只化作一聲沉甸甸的感嘆,融在操場上空的噪音中:
“你現在最關鍵的還是學習,心無旁騖,考一個好大學。這才是你真正的出路。”
她頓了頓,呼吸變得有些深重,彷彿每個字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
“至於賺錢和你搗鼓的那些創業的事情……”
周慧蘭的視線落在兒子洗得有些褪色、肩線微微拉長的校服上,伸出手指,近乎無意識地捻了捻他校服袖口一道細微的褶皺,彷彿想熨平那些不該由他揹負的焦慮。
“不要花費太多的精力,更別本末倒置。”
她的聲音突然像被砂紙磨過,出現了一絲明顯的哽澀,那句盤旋在心底無數個日夜的話終於衝口而出:
“你爸的病…”
這三個字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她胸腔裡炸開劇烈的酸楚。
她的眼圈驀地紅了,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視線倉皇地逃開兒子清澈的注視,望向遠處被陽光曬得有些模糊的跑道盡頭,聲音低得如同夢囈,卻又異常清晰地錘在顧北心上:
“我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真的不想。我和你爸…最怕的就是因為這件事,耽誤了你考大學,影響了、影響了你的前途,你的發展。要是那樣…我和你爸,會後悔…後悔一輩子的。”
顧北的心被狠狠揪住了。
他看著母親那張帶著深切歉疚的臉。
她的面板已被歲月刻下無法撫平的溝壑,因強忍淚水而緊繃著,嘴角無意識地向下撇著,眼神裡那種近乎卑微的自責和惶惑,像無數細針紮在他心頭。
母親周慧蘭,就是這個樣子——心思細得像髮絲,敏感如蝶翼,永遠將他放在最中心的位置。
家裡永遠窗明几淨,父親的藥瓶永遠按時按點放在床頭最順手的地方,他的課本和試卷永遠整理得一塵不染…
她像一臺永不疲憊的精密儀器,事無鉅細地將一個被疾病陰影籠罩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將他當成還未展翅的雛鳥,用盡全力張開已然疲憊的羽翼,試圖隔絕外面所有的風暴。
他看著母親如此小心翼翼地說話,唯恐自己的“需要”變成兒子的“累贅”,唯恐她的存在會“耽誤”他本該輕裝前行的青春,心底升騰起巨大的悲憫和不忍。
他的父母,像是兩隻竭盡全力的老燕,省吃儉用了一輩子,從牙縫裡摳出每一分能節省的錢,把所有最好的都啄給了他這隻雛燕。
如今,當巢穴被風雨侵襲,小燕意外地想要提前振翅來分擔時,他們卻被這“提前”弄得惶恐不安,充滿了負疚感。
對他們而言,父母撫養孩子長大,孩子為父母養老,本是自然規律中的天經地義。
可現在,他還在求學,連校門都未真正跨出呢!這種順序的錯位,這種責任的提前交接,讓他們無所適從,只覺得是沉重的虧欠,是父母的無能。
如果不是父親這場突如其來的惡疾,他們寧可自己咬牙扛住一切山崩海嘯,也絕不會允許、也不願想象“讓還在讀書的兒子賺錢養家”這種場景,如此之早、如此突兀地降臨。
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過操場,帶來片刻的涼爽,吹亂了周慧蘭額角花白的髮絲,也捲起地上不知是誰扔下的“夢想折桂”口號紙片。
顧北幾乎是下意識地、用力握緊了母親垂在身側的手。
那手指關節略顯粗大,掌心乾燥而堅硬,佈滿了各種粗糙的、磨手的繭子。
這雙手曾在他兒時深夜發燒時,徹夜不眠地為他冷敷額頭、擦拭身體;
曾在大雪紛飛的清晨,伸進冰冷的洗衣盆裡搓洗他的棉襖;
曾笨拙地捏著針線,縫補他在籃球場上一次次磨破的褲膝……它們曾經是溫暖、靈巧、無所不能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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