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這雙手卻已早衰，在生活的重壓、無盡的操勞中，無聲地記錄下了所有的風霜和沉痾。
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疼和責任感猛烈地衝擊著他的胸腔。
“媽，“
他開口，聲音因情緒波動而有些喑啞，但那其中的堅定卻如同一塊磐石，牢牢壓下週圍的喧囂，
“您和爸，從來都不是我的負擔。”
“而是我的後盾，正是因為有你們的託舉才會有現在的我。”
“你和我爸就好好享受吧，不用再為我操心。”
他用力收緊手指，將自己掌心的溫度傳遞過去，
“聽我說，我現在選擇做的所有事情——好好學習，盡力考上理想大學，還有我想辦法弄錢的那點心思——都是我自己選的！是我自己決定要走的路。”
他的目光灼灼，穿透雜亂的人群，筆直地看向母親含淚的雙眼，
“學習，是為了未來；想賺錢，不只是為了爸的病，也是為了我們自己！為了以後能讓您和爸不用再這麼累，這麼擔驚受怕。這是我該做的，我想做的！”
周慧蘭的眼眶瞬間蓄滿了淚水，被兒子話語中的重量和坦蕩擊潰了防線。
滾燙的液體終於不受控制地滑過飽經風霜的臉頰。她急忙狼狽地別過臉去，仰起頭，迎著刺眼的太陽光，假裝被強光耀得流淚。
“傻孩子…說這些傻話…“
聲音哽咽得不成調。
她飛快地用手背胡亂擦了幾下眼睛，粗糙的手背蹭過敏感的面板，留下微紅的痕跡。
藉著這個動作調整好呼吸，她努力揚起一個帶淚的笑容，硬生生將心底翻湧的苦澀壓下去，將話題生硬地扭轉。
兒子赤誠的心意她懂了，可正因如此，她更不能讓他揹負太多。
“媽放心你，”
她吸了吸鼻子，語氣努力恢復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鬆弛，
“你長大了，真的長大了。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一直都懂事。”
她看著顧北，眼神裡的歉疚慢慢被一種深深的溫柔覆蓋，
“真的不用什麼事情都考慮我們，什麼都想自己扛著。你是我們的兒子，不管你做什麼，只要你喜歡、你開心、你覺得是對的，我和你爸…都支援你！”
她強調著，彷彿想抹去剛才自己因憂慮而流露出的阻止意味。
陽光照在她殘留著淚痕的臉上，折射出堅韌的光芒。
周慧蘭的聲音微微頓了一下，目光再次變得悠遠而若有所思，似乎在回憶什麼，又似乎在思考著某個難以啟齒的問題。
她的聲音變得更輕，卻帶著一種語重心長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顧北耳中：“感情……也是如此。”
這句看似突兀的轉折，讓顧北心頭猛地一跳。
果然，母親的聲音接著響起，帶著一份與剛才提到蘇婉寧時截然不同的柔軟和由衷的喜愛：
“佳琪那丫頭……”
提到這個名字時，周慧蘭的眼神變得溫和，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了一點，
“媽是打心眼裡喜歡她。從小看著你們倆光屁股一起在樓後頭瘋跑長大的，從那麼一點兒，到現在都成大小夥子大姑娘了…”
她的眼神越過顧北，彷彿穿越了時光，看到了那兩個在樓道里追逐、在沙坑裡打滾的小小身影，“她對你什麼樣，從小到大，媽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呢。”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讚賞和一丁點不明顯的……期待？
顧北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的眼前閃過無數畫面......
不得不承認，以前的顧北，懵懂晚熟，心智成熟得似乎總比同齡人慢半拍。
在青澀莽撞的年月裡，鄰居家那個只比他大三個月的宋佳琪，反而更像那個罩著他的人。
她會在他被高年級孩子欺負時，像個憤怒的小獅子一樣衝過去，明明自己也怕得發抖；
她會在他把鑰匙弄丟進雨篦子裡後，陪著他蹲在臭烘烘的邊上想辦法，最後笨拙地貢獻出自己的新發卡去夠；
她會在他考試砸鍋、躲在樓道里抹眼淚時，默默塞給他一顆剝好的奶糖；
她會在他練滑板摔得呲牙咧嘴、膝蓋滲血時，一邊埋怨著“笨死了顧北”，一邊飛快地從書包裡摸出創可貼，“啪”一下按在他的傷口上，動作粗魯，眼神裡卻全是擔憂……
最清晰的，是小學五年級那次。
他好不容易攢了幾個月零花錢，又磨了爸媽好久，才湊齊錢買了個當時風靡的遊戲機卡帶。
結果揣在書包裡寶貝似的背了一天，放學掏書包卻發現錢袋空空如也！
大概是在路上擠公交時被人摸了。
那一刻天都要塌了，沮喪和害怕讓他在學校門口的樹坑邊蹲著哭花了臉。
就在他哭得直抽抽，完全不知所措的時候，宋佳琪小跑著過來，什麼都沒說，從她那個印著白雪公主的小書包裡掏啊掏，最後掏出一個有點舊的小手絹包，塞到他懷裡。
裡面是她攢了很久的零花錢——皺巴巴的，零零碎碎，最大的一張五十。
這些細碎的點滴，像被陽光烤暖的塵埃，在記憶的河流中飄浮起來。那份從未言明卻沉甸甸的守護、關心和在乎，一直被她笨拙地、不容置疑地塞進他的生活裡。
陽光灼熱，曬得顧北的後頸發燙。
喉嚨有些發緊。他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翻湧的複雜情緒。
半晌，他只是輕輕地、低低地應了一聲：
“我知道。“
他輕聲說，這三個字裡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情緒。
周慧蘭又補充了一句：
“感情的事情，很複雜。”
“你還年輕，可能會有處理不好的時候。”
“但是要好好對待每一個對你好的人。”
“媽相信你可以處理的很好。”
顧北輕輕點了點頭。
說著說著，宋佳琪和蘇婉寧兩人的身影也慢慢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