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零點二十分。
當那詭異的童謠和鼓聲響起時,加藤正靠在沙發上,姿態放鬆。
當那個戴著面具的男人出現在螢幕上時,他甚至輕聲嗤笑了一下。
“裝神弄鬼。”
他給出了第一個評價。
然後,第四集的故事開始了。
【暗芝居·紙】
一個深夜加班的女老師,一臺老舊的印表機。
加藤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這種場景設定,太平凡,太平淡,根本無法勾起他這種老饕的任何興趣。
當列印出的紙上出現詭異的黑線時,他只是平靜地想:印表機故障,這是恐怖片裡用爛了的梗。
當女老師第一次掀開蓋板,看到那張慘白的臉時,他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幻覺,又是幻覺。接下來,肯定是第二次掀開,什麼都沒有,然後老師鬆一口氣,真正的恐怖才出現。”
他像一個洞悉所有套路的棋手,冷眼旁觀著對手拙劣的佈局,心中甚至生出了一絲無聊。
果然,一切都如他所料。
女老師第二次掀開蓋板,玻璃板上空無一物。
她鬆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笑。
加藤也準備換個更舒服的姿勢,他覺得這個故事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無非是老師疲憊地回家,或者再來點什麼無關痛癢的後續。
然而,就是這個瞬間。
就在女老師抬手揉眼,彷彿一切什麼都沒有的時候,讓大家都在放鬆警惕的時候,螢幕陷入黑暗的那個瞬間。
一個鬼臉。
一張腐爛、扭曲、眼睛裡流著黑色膿液的鬼臉,毫無徵兆地、以一種撕裂視野的狂暴姿態,出現在了螢幕!直接突兀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滋啦——”
那張臉是如此之近,如此之清晰,彷彿帶著一股大恐怖,穿透了螢幕,狠狠地砸在了加藤的視網膜上!
“唔!”
加藤的身體猛地向後一仰,整個人重重地撞在了沙發的靠背上,手中的水杯脫手而出,掉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後又猛地鬆開,狂跳不止,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大腦,一片空白。
足足過了十幾秒,他才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從那種極致的、生理性的驚嚇中緩過神來。
他看著已經黑下去的螢幕,和那上面冷酷的“劇終”二字,眼神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與……茫然。
這是什麼?
這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種恐怖。
它不講邏輯,不講鋪墊,它就像一個瘋子,在你最放鬆、最不設防的時候,揮舞著一把沾滿血汙的尖刀,狠狠地捅進了你的眼睛裡。
簡單、粗暴、不講道理。
卻又……有效得可怕。
加藤緩緩地坐直身體,他感覺自己的後背,已經是一片冰涼。
他開始回想。
他不再是一個被動的觀眾,而是以一個專業評論者的視角,重新在腦海裡覆盤剛才那短短的三分鐘。
然後,他發現了更讓他感到恐懼的東西。
那不是最後那個突如其來的鬼臉。
而是整個故事的構思。
辦公室、加班、印表機……
這是何等精準的、對現代都市人生活狀態的捕捉!
那個女老師,不就是千千萬萬個在深夜裡為生計奔波的社畜的縮影嗎?那臺時好時壞、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的印表機,不就是他們工作中最大的夢魘嗎?
這個叫野原廣志的年輕人,他做的,根本不是在講一個傳統的鬼故事。
他是在每一個都市白領最熟悉、最日常的場景裡,埋下了一顆名為“恐懼”的定時炸彈。
從今晚開始,每一個加班的夜晚,當人們走向那臺冰冷的印表機時,都會下意識地想起《紙》這一集。他們會在掀開蓋板時,感到一絲猶豫;會在看到列印出的紙張上出現不明痕跡時,感到一陣心悸。
這種恐懼,不會隨著動畫的結束而消失。它會像病毒一樣,滲透進人們的日常生活,成為一種無法擺脫的心理陰影。
“……天才。”
加藤信,這個用文字的刀鋒剖析了無數作品,早已心如古井的男人,此刻,發自內心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他看著窗外那片深邃的夜空,第一次感覺到,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正在這座城市的文化版圖上,悄然醞釀。
而他,有幸成為了第一批,親眼見證風暴之眼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書房,開啟了那臺剛剛更新的文書處理機。
他刪掉了之前為《鬼坊武士》寫下的那個華麗而空洞的開頭。
然後,他敲下了全新的標題。
——《暗芝居:一場獻給現代都市的、溫柔的恐怖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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