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頭痛像一把鈍鏽的鑿子,一下下地,敲擊著橋下一郎的太陽穴。
他緩緩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自家臥室那熟悉卻又陌生的天花板,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混合著酒精與酸腐的難聞氣味。
記憶的碎片如同被砸碎的鏡子,凌亂的紮在他的腦海裡。
他只記得自己喝了很多酒,砸了很多東西,彷彿瘋子一樣哭嚎嘶吼。
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醒了?”
一道疲憊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他轉過頭,看到妻子橋下美波正端著一杯溫水,安靜地坐在床邊。
她的眼眶紅腫,那張本該溫婉的臉上,寫滿了熬夜後的憔悴,但那雙看著他的眼睛裡,卻沒有他預想中的責備與厭惡,只有一片讓他無地自容的擔憂。
“一郎,喝點水吧。”她溫柔的將水杯遞到他嘴邊。
橋下一郎掙扎著坐起身,喉嚨幹得像要冒火,他接過水杯,一飲而盡,那溫熱的液體順著食道滑下,卻無法溫暖他那顆早已冰冷的心。
“美波……我……”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
“昨天……野原老師來過了。”橋下美波沒有看他,只是低著頭,將一張質地考究的米白色名片,輕輕地放在了床頭的枕頭旁邊。
那上面,用燙金的字型,印著一個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名字。
——野原廣志。
“野原……老師?野原廣志!?”
橋下一郎的身體猛地一顫,他看著那張名片,又看了看妻子,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浮現出了困惑:“他……他來做什麼?他怎麼會……”
“我給鈴木老師打了電話。”
橋下美波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橋下一郎的心上:
“昨天晚上的你實在是太可怕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能想到他了,於是給鈴木老師打了電話。而且鈴木老師……他也聽到了昨天晚上你的哭嚎,因此他很擔心你。”
鈴木老師……
這個稱呼像一把鑰匙,瞬間開啟了橋下一郎記憶的閘門。
那個總是板著臉,卻會在他犯錯時,默默替他扛下所有責任的前輩;那個在他最落魄時,將他從關東地方臺提拔起來,給了他一個東京夢的恩師……
那份被他用嫉妒與野心,強行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愧疚,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爆發!
“嗚……哇——!”
他再也撐不住,這個在職場上掙扎了半輩子,強撐著男人最後一點可憐尊嚴的男人,像個孩子一樣將頭深深地埋進臂彎裡,發出了壓抑而又痛苦的嚎啕大哭。
那哭聲裡,有悔恨,有不甘,有對自己愚蠢的痛恨,更有對未來的,無邊無際的絕望。
橋下美波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地,一下下地,撫摸著他那因為劇烈抽動而不斷顫抖的後背。
那成熟靚麗卻滿是疲憊的臉上,也紅了眼眶,多了一些淚水在打轉。
她知道橋下一郎的確做錯了。
而且……
她也差點做錯了。
還好,橋下一郎遇到了一個好的恩師。而她也遇到了一個真正的正人君子。
終於哭聲漸歇。
橋下一郎抬起那張佈滿了淚痕的臉,用一種近乎於自虐的力道,狠狠地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啪!啪!”
清脆的響聲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他拿起電話,手指顫抖著,撥通了那個他曾經最熟悉,此刻卻覺得有千鈞之重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
“……鈴木……老師。”他哽咽著,只叫出了一個稱呼,便再也說不下去。
“……是一郎啊。”電話那頭的鈴木清鬥,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痛心的嘆息。
他沒有罵,也沒有責備。
“一郎啊,人這一輩子,誰都會犯錯。犯了錯,不可怕。可怕的是,連站起來重新來過的勇氣,都沒有了。”
“野原君他……他昨天晚上就過去了。他跟我說,只要你肯低頭,他就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
“給野原君打個電話吧。他讓你,去他的課室找他。”
電話中斷,橋下一郎的淚水無聲地滑落臉頰。
他看著床頭那張名片,那上面的名字,彷彿帶著一種讓他不敢直視的灼熱。
最終,他還是伸出手,拿起了那張決定他下半生命運的,薄薄的名片。
……
“所以,課長您的意思是,您真的要原諒那個叛徒?”
【野原廣志·特別製作組】的辦公室內,南村星的聲音裡充滿了不敢置信的憤慨。
他身旁,長谷路走和北川瑤的臉上,也寫滿了同樣的不解與不甘。
就在剛才,他們親耳聽到,他們那位無所不能的課長,在電話裡用一種平靜的語氣,對那個他們恨之入骨的叛徒說:“一個小時後,來我辦公室。”
那個給野原廣志打電話,厚顏無恥的橋下一郎!
“他可是背叛了您!背叛了鈴木課長!把我們所有的心血都賣給了巖田那個混蛋!”
長谷路走也激動地站了起來:“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原諒!”
“沒錯!”
北川瑤也攥緊了小拳頭,那雙總是亮晶晶的大眼睛裡滿是憤慨:“我們好不容易才把巖田課室打垮,您現在把他弄回來,萬一他再背叛您呢?”
野原廣志看著眼前這三個義憤填膺的年輕人,臉上卻只是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示意他們坐下。
“你們啊,還是太年輕。”他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從容:“你們以為,我讓他回來,只是簡單的原諒嗎?”
“難道不是嗎?”三人異口同聲。
“當然不是。”野原廣志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規律的輕響:“我問你們,橋下一郎這個人,能力怎麼樣?”
三人對視一眼,雖然心中不忿,卻還是不得不承認。
“……還行吧。”南村星有些不情不願地說道:“畢竟是能在三十五歲就當上四級導演的人,基本功還是很紮實的。當初在鈴木課室,很多執行層面的事,也確實是他頂上去的。”
野原廣志點了點頭:“沒錯。他有能力,只是被嫉妒矇蔽了心。而現在,他經歷了一次從天堂到地獄的墜落,被他投靠的新主子無情地拋棄,被整個電視臺的人戳著脊樑骨罵。你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我把他撈回來,他會怎麼樣?”
三人再次愣住了。
“他會……對您感恩戴德?”北川瑤試探著問道。
“就是這樣,我願意給他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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