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帕坦想了想:“路易殿下雖然還在英國,但是已經有許多人稱呼他為‘拿破崙四世’……哦,剛剛這位年輕的‘拿破崙’,似乎也很有想法,他的繼承排序僅次於路易殿下。”
萊昂納爾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輛裝飾著帝國徽章的馬車漸漸遠去。
然後才回身問亨利·帕坦:“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這位年輕的‘拿破崙’真的成了皇帝,然後翻起今天的舊賬,索邦還會站在我的身後嗎?”
亨利·帕坦吸了一口手上的菸斗,緩緩吐出藍色的煙霧:“那將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我在那時恐怕已經成了一堆腐朽的骨頭。
不過,萊昂納爾,不要高估索邦……”
萊昂納爾聽到這誠實到“驚人”的告誡,回身向亨利·帕坦院長行了一個禮:“至少今天,索邦的地板,是乾淨的。
謝謝您今天對我,還有索邦尊嚴的維護。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退下了。”
亨利·帕坦沒有說話,只是疲倦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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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十一區?這就是奧博坎普街?這就是萊昂納爾住的地方?”
莫泊桑從馬車上下來,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
半個小時前,他還在福樓拜先生位於聖日耳曼區那間瀰漫著書香和東方地毯沉靜氣息的書房裡抽雪茄,現在卻站在了最真實的巴黎平民區面前。
先是一股濃烈、複雜、幾乎有形的惡臭如同骯髒的拳頭,迎面砸來。那是腐爛菜葉、劣質油脂、未經處理的排洩物、廉價酒精嘔吐物、廉價香水和汗餿味在巴黎初春並不溫暖的空氣中發酵、混合、蒸騰出的可怕氣息。
腳下的路,與其說是街道,不如說是泥濘與垃圾鋪就的陷阱。石板早已破碎不堪,坑窪裡積著黑綠色的汙水,反射著渾濁油膩的光。
街道兩側的建築彷彿被歲月和貧困壓彎了腰。灰暗的牆壁佈滿汙漬和雨水沖刷的痕跡,窗戶大多蒙著厚厚的油汙,許多玻璃碎裂,用破布或硬紙板勉強堵住。
人群是喧鬧的,粗糲的,帶著一種近乎原始的活力與絕望。
穿著褪色藍工裝、眼神疲憊的男人們三五成群,或倚在酒館門口,或蹲在牆角,大聲地用俚語和髒話交談著、咒罵著,唾沫星子在渾濁的空氣中飛濺。
女人們大多面色蠟黃,裹著破舊的圍裙或披肩,有的在門口的水槽邊用力搓洗著衣物;有的則挎著籃子,在汙穢的路邊攤前與小販激烈地討價還價,聲音尖利刺耳。
孩子們光著腳,或者穿著破洞的鞋子,在泥濘和垃圾間尖叫著追逐嬉戲,臉上、手上滿是汙垢。
莫泊桑幾乎能感覺到那些隱在暗處的目光——小偷掂量著他口袋的重量,乞丐盯著他可能施捨的手,妓女評估著他的荷包和興致。
還有那些麻木的、帶著敵意或純粹好奇的居民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他這個格格不入的闖入者身上。
“萊昂納爾就是在這種環境裡寫出《老衛兵》的?難怪……這裡簡直就是地獄!”莫泊桑暗自感慨著。
那篇小說的每一個冷酷的細節,老衛兵身上的每一道傷痕,酒館裡每一句刻薄的嘲笑,小夥計視角下的每一次麻木記錄……此刻在他心目中,都擁有了無比具體、無比沉重的現實對照!
莫泊桑感到一陣眩暈,胃裡翻江倒海,幾乎想立刻轉身逃離這條令人作嘔的街道。
但很快一個聲音就吸引住了他:“先生,要來一發嗎?只要10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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