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879:獨行法蘭西

第67章 陳季同

他的開場白不卑不亢,瞬間吸引了大部分聽眾的注意,萊昂納爾也安心下來——陳季同的表現出乎他預料的沉穩而有條理,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怯場。

萊昂納爾甚至可以從他的眼神和語氣當中感受一種熟悉的、隱藏的極深的、只有中國人才可以意會的輕蔑,彷彿整個禮堂的法國人都是不足為道的蠻夷,唯有他掌握著文明與真理。

陳季同首先簡述了中國戲劇的起源,從古老的祭祀儀式、說唱藝術講到宋元雜劇的成熟。他提到了關漢卿、湯顯祖的名字,如同歐洲人提起埃斯庫羅斯、莎士比亞般自然。

“諸位熟悉歐洲戲劇的輝煌,拉辛筆下那被命運撕裂的激情,莫里哀劇中辛辣智慧的諷刺,莎士比亞浩瀚如大海般的人性描繪。

但是這些,都是建立在‘摹仿’的基石之上,追求舞臺上的真實幻覺,人物心理的深刻剖析,情節的邏輯推進。”

他頓了頓,看到一些學生露出瞭然甚至略帶優越感的表情,露出微笑,提高了些許聲調:“而中國的戲劇,則走上了一條不同的道路。

我們稱之為‘寫意’。它不追求舞臺上對現實世界的精確複製。我們的演員,憑藉程式化的動作、獨特的唱腔、象徵性的臉譜和極簡的佈景,在觀者的心中構建出千軍萬馬、亭臺樓閣、萬水千山。

一桌二椅,便是整個世界。一根馬鞭,便是千里馳騁。中國戲劇的核心在於‘傳神’,在於激發觀眾的想象,在於以最精煉的視覺形象和最美好的聽覺享受,傳達最豐富的情感和意境。”

一邊說著,陳季同還優雅地比劃了一個京劇中“開門”的虛擬動作。

接著陳季同舉了《牡丹亭》杜麗娘“遊園驚夢”的例子,描述少女在空無一物的舞臺上,如何透過眼神、身段和唱詞,讓觀眾感受到滿園春色和刻骨相思。

“這並非簡陋,諸位,這是一種高度凝練的藝術哲學。如同貴國莫奈這樣的印象派畫家,他們捕捉的不是物體的精確輪廓,而是光與色的瞬間感受,是氛圍與意境。

中國戲劇,是在時間的流動中,用聲音、動作和象徵,描繪心靈的‘印象’。”

這個將中國戲劇與當時歐洲先鋒藝術印象派類比的提法,新穎而大膽,終於讓一些聽眾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杜邦·維達爾教授更是讚賞地連連點點頭。

他的闡述清晰、流暢,引經據典,對歐洲戲劇的理解之深刻,讓在座的許多法國學生都自嘆弗如。

這時候,一個刺耳的聲音響起——

“哈!‘寫意’?聽起來更像是為了掩蓋沒有能力建造像巴黎歌劇院那樣真正宏偉劇場的藉口吧?畢竟,貴國皇帝陛下的臣民們,大概更關心的是如何填飽肚子,而不是欣賞什麼‘心靈的印象’!”

所有人都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衣著頗為華麗的年輕學生已經站了起來,高高昂揚著頭。

“路易-阿方斯?他在發什麼瘋?”阿爾貝喃喃說道。

站起來的人是路易-阿方斯·德·蒙費朗,和阿爾貝一樣是班上的貴族學生,不過他的家族成功搭上了共和政府的線,家族裡出了一個部長和兩個議員。

只是他本人平常都比較低調,不知為何今天要做出頭鳥。

萊昂納爾臉色則無喜無悲,平靜地看著臺上的陳季同——站在舞臺上侃侃而談不是本事,能面對這個時代歐洲無處不在的對中國人的歧視才是本事。

(1877年-1890之間,陳季同在歐洲,尤其是巴黎進行了多次公開演講,留下了頗為不俗的反響,關於他演講時流露出蔑視歐洲人的神色的記載,則是出自他的好友法郎士的記錄。)

陳季同(1851~1907)清末外交官。字敬如,一作鏡如,號三乘槎客,西文名tcheng ki-tong(chean ki tong),福建侯官(今屬福州)人。1866年,15歲的陳季同考入福州船政局附設的求是堂藝局前學堂讀書。學堂的教員多為法國人,用法語講課,所用的教材也是法文書,所以陳季同打下了紮實的法文基礎。1875年陳季同畢業,因“西學最優”而受船政局錄用。同年,他隨法國人日意格到英、法各國參觀學習,1876年底回國,任教師。

翌年,他以翻譯身份隨官派留歐生入法國政治學堂學“公法律例”。後任駐德、法參贊,代理駐法公使併兼比利時、奧地利、丹麥和荷蘭四國參贊,在巴黎居住16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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