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所有人都看過了這篇小說,只不過有些是在前兩個星期的《索邦文學院通報》上,有些是在昨天剛出版的《小巴黎人報》上。
大家都對一個索邦二年級的學生能寫出這樣的傑作感到好奇。
所以萊昂納爾就先向大家陳述了“老衛兵”的形象來源,以及他最初的靈感。
福樓拜聽完以後,陷入了沉思當中。不一會兒,他低沉的聲音就打破了現場凝滯:“萊昂——請允許我這麼稱呼你——其實我在看到這篇小說時,更多的是懷有一種一種理論上的好奇。
就在這個屋子裡——”他環視了一圈,面帶微笑。
“愛彌兒(左拉)鼓吹‘實驗小說’,把文學置於生理學和遺傳學的規律中;埃德蒙(龔古爾)則喜歡‘文獻式’的精細記錄;而我,我是個頑固的現實記錄者……
但是你,萊昂,你的《老衛兵》似乎與我們都不同,它誕生於何種信條?尤其是那個敘述者‘我’,‘小夥計’——我看你在索邦接受問詢的記錄,卻仍有疑惑。”
“真是敏銳啊……”萊昂納爾內心感嘆道。
福樓拜作為這個時代最頂尖的作家,他對小說藝術的觸覺是無與倫比的。
《老衛兵》雖然形式上與19世紀大部分短篇小說區別不是很大——“弱第一人稱視角”(‘我’只是敘述者,卻不是主角),“單線敘述”,“典型人物與典型環境”……
但是它的母本卻是誕生在20世紀,由哪怕放在世界範疇裡也是第一流的短篇小說大師創作而成,自然超越了當前的時代。
不過這樣只有像福樓拜這樣的大師才能察覺到。
萊昂納爾感受著聚焦在他身上的視線壓力,思索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確實,在創作《老衛兵》的時候,我不免受到了像您、左拉先生、都德先生、龔古爾先生等人影響。
各位的作品都堪稱法語小說的典範,是任何法國人要想踏上寫作之路,都無法繞開的路與橋。”
萊昂納爾說的是事實,卻也讓福樓拜等人都頗為受用——只有莫泊桑在人群后排一臉鬱悶。
“但是我在進入寫作狀態以後,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這一句是‘自然主義’,或者那一句是‘現實主義’——所以《老衛兵》的誕生,並非源於對某種既定‘信條’的皈依。
我選擇小夥計作為敘述者,並非僅僅為了‘記錄’這個環境及其產物。我真正的想法是,要揭示環境如何塑造了‘觀看’這種行為本身。
這個小夥計‘我’,他本身就是這個環境最‘成功’的產物之一!
他用酒館的規則塑造了自己的感知——對價格的敏感,對‘羼水’可能性的警惕,對呢子衣與短衣區分的預設。
他對老衛兵的‘觀察’,也帶著環境賦予他的特定色彩——一種近乎本能的麻木、一種因生存壓力而鈍化的同情心,甚至,一種在群體鬨笑中尋求短暫解脫的參與感。”
萊昂納爾的每句話都不難懂,卻如驚雷一般劈入了聽眾們的耳朵——“環境不僅塑造行為,更塑造感知方式?”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萊昂納爾都沒有意識到,一場席捲歐洲乃至整個世界的文學風暴,提前了三十年,在「福樓拜家的星期天」、在這個再普通不過的1879年的下午,悄悄襲來。
這章太他媽難寫了……最後500個字寫了一個小時。最大的困擾在於,我必須在19世紀文學理論能接受的框架之下,不重複索邦問答的內容,寫出儘可能符合當時風格的解析,並且不能以吹噓的口吻說出來,必須得讓我想象中的福樓拜等人能接受。我開書之前想過這會很難,沒想到這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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