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不僅塑造行為,更塑造感知方式?”
這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在煙霧繚繞的書房裡無聲地擴散。
環境影響人的行為,作為文學以及心理學的基本常識,在19世紀已經開始普及,並且也在大量的文學作品中得以實踐。
這也是造成「浪漫主義」退潮的主要原因——在19世紀之前的小說當中,總有脫離甚至超越環境存在的人物,尤其是主人公,經常能以巨大的精神力量改變環境、扭轉乾坤。
它源於「文藝復興」以來對人作為獨立個體的強調——肯定人的價值、潛能和世俗幸福,推崇人的理性、情感和創造力。
英國作家丹尼爾·笛福的《魯賓遜漂流記》就是典型代表,雖然它並非浪漫主義的作品。
現實主義、乃至自然主義的興起,則質疑並顛覆了這種創作方式,將人物置於環境之下活動,認為人的行為是環境的產物,但是卻沒有揭示為什麼會這樣。
這個屋子裡的自然主義作家們,通常只能將之歸咎於自然遺傳與人體病理——這當然過於劍走偏鋒,所以自然主義只風行了不到30年就偃旗息鼓。
萊昂納爾剛剛提出的“環境塑造感知”別開生面,似乎觸及到某種大家只隱隱約約有所察覺、卻無法捕捉的幽微火光。
短暫的寂靜籠罩了房間,只有壁爐裡的木柴在噼啪作響,還有窗外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車水馬龍聲。
左拉率先從沉思中抬起頭,他身體前傾,像一頭嗅到了新獵物的獅子,眼神銳利:“萊昂,請繼續!這比單純記錄行為和環境的影響更進一步!
你說小夥計的‘麻木’和‘參與感’是被環境塑造的‘感知’?難道我們的眼睛,我們看世界的方式,也像我們的肺一樣,呼吸著環境的空氣,然後被它改造?”
萊昂納爾聞著滿屋子嗆人的,來自香菸、雪茄、菸斗的霧氣,心想再參加幾次沙龍,自己的肺恐怕真的會被改造。
於是他微微抬起手:“我忘了帶煙,誰能給我一支?”
屋裡的老菸民們都笑了起來,年輕的於斯曼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個銀光閃閃的扁盒子,開啟以後露出了一排煙卷,他瀟灑地甩出一根:“「卡波拉爾」,用的是上好的印度菸葉。”
萊昂納爾拈過來叼到嘴裡,於斯曼又劃了一根火柴為他點上。
深吸一口,沒有過濾嘴的緩衝,一股嗆辣又帶著濃香的煙氣瞬間充滿了他的口腔和鼻腔,讓他連咳了幾聲。
不過沒有人嘲笑他,反而看向他的眼神都更親切了。
萊昂納爾緩緩吐出一團煙霧,然後才點點頭:“是的,左拉先生,我們的眼睛確實會被改造。‘小夥計’每日目睹的是什麼?是工人為幾個蘇的酒錢斤斤計較,是老闆為在酒裡羼水絞盡腦汁,是粗話連篇的討價還價和爭吵……
在這種環境中,‘同情’或‘深刻的思考’是一種奢侈品,甚至可能成為生存的障礙。為了適應,或者說,為了在這種環境中‘正常’地活下去而不至於被壓垮或排斥,他的感知必須發生某種……鈍化。”
“鈍化?”福樓拜重複著這個詞,濃密的眉毛下眼神閃爍,他轉向左拉,“愛彌兒,這聽起來像是你的領域。生理的適應我們都懂,比如工人手掌的面板會磨出老繭。
那我們高貴的心靈,也會長出老繭嗎?”福樓拜的話並不像是詢問,更像是一種引導,引導他這位“年輕”的老朋友發揮自己的天賦。(此時左拉不到40歲)
“完全可能,福樓拜先生!”左拉激動地介面,彷彿萊昂納爾的話為他開啟了一扇新的窗戶。
“想想那些在礦井下幹了一輩子的工人,他們對黑暗和粉塵的‘習慣’,不正是感官的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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