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頹廢的都市》以驚人的速度與氣勢席捲整個巴黎的地下書市,並極大地豐富了巴黎男士的夜生活之後,一篇堂堂正正刊載在《小巴黎人報》上的小說,也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不過標題不是簡單的「老衛兵」三個字,而被修改成了——
“索邦才子震撼文壇之作:《老衛兵——一個被遺忘英雄的悲歌》”
甚至還有了一個長長的、直擊人心的副標題——
“他曾在皇帝鷹旗下征戰,如今卻在酒館的嘲笑中爬行…”。
對於《小巴黎人報》龐大的、主要由小店主、工人、手藝人、小公務員構成的讀者群來說,“索邦”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距離感。
那是老爺、少爺和小姐們鍍金的地方,是另一個世界。
然而,“被遺忘的英雄”、“皇帝鷹旗”、“在嘲笑中爬行”這些字眼,卻像魚鉤上扭動的肥蚯蚓一樣,吸引著這些“魚兒”的心。
————
巴黎一家裁縫工坊裡,煤氣燈黃白色的光線下,十幾個熟練的師傅正在辛勞地工作著。
一塊塊布料被裁成各種不同的形狀,又被送入不同功能的縫紉機中,在一雙雙巧手下,被縫製成一件件衣服。
在工坊的門口,坐著一個滿臉是傷疤、衣著破爛的中年人,他右手的袖管空蕩蕩的,袖口別在褲腰帶上。
他用剩下的左手翻著一份《小巴黎人報》,並用沙啞的嗓音朗讀報紙上的內容:
【諸聖瞻禮節(11月1日)之後,阿爾卑斯的山風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深秋;我整天的靠著壁爐,也須穿上厚外套了。一天的下午,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著。
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來一杯酒。”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老衛兵便在吧檯下對著臺階坐著。
……
老闆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老衛兵,你又偷了東西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偷,怎麼會打斷腿?”老衛兵低聲說道,“跌斷,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懇求老闆,不要再提。
……
不一會,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手慢慢挪出門去了。】
小說還沒有讀完,裁縫們只聽到讀報紙的男子竟然抽泣起來,落下的眼淚砸在報紙上發出“嗒嗒”聲。
“嘿,雅克,怎麼了?小說唸完了嗎?”一個裁縫停下手裡的活計,詢問道。
男人連忙用手擦了一下眼睛,又向眾人道歉:“對不起,各位,我剛剛想到了自己。”說著看了一眼自己的右邊。
“你是說小說裡的‘老衛兵’?別多想了雅克,波旁、共和、帝國……其實都一個樣子。”另一個裁縫出聲了。
他離開自己的縫紉機,來到雅克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幸運不是嗎?雖然在色當丟了手,但好歹活了下來。你想想你那些戰友。”
雅克點點頭,並沒有念出小說的最後一段,而是翻到了另一版看開始讀起另一篇新聞:
【近日,來自俄國的阿列克謝耶芙娜男爵夫人在巴黎蒙馬特高地購置一座價值70萬法郎的莊園,包含一棟建於18世紀的小型城堡,和兩個農莊,以及一個小湖。
據知情人士透露,阿列克謝耶芙娜男爵夫人為了逃避她在莫斯科那位古板無趣的丈夫,將在巴黎常住。據另一個知情人士透露,莊園內不僅有上百名男女僕人伺候男爵夫人的起居,更有一名俊俏的巴黎才子終日陪伴左右……】
裁縫們笑了起來,這才是巴黎,這才是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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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安東尼街道一家嘈雜的工人酒館,煙霧瀰漫,酒杯碰撞。一個留著大鬍子、叼著菸斗的男人大聲唸完了最後一段: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老衛兵。到了聖誕節,老闆取下黑板說,“老衛兵還欠十九個蘇呢!”到第二年的復活節,又說“老衛兵還欠十九個蘇呢!”到聖靈降臨節可是沒有說,再到聖誕節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老衛兵的確死了。】
酒館裡陷入短暫的沉默後,一個“酒糟鼻”重重地把杯子拍在油膩的木桌上:“媽的!這不就是老皮埃爾嗎?街角那個!梅斯回來的,去年冬天凍死在溝裡!一模一樣!”
旁邊幾個酒友紛紛點頭,有人咒罵:“該死的世道!為法國流過血的人就該這樣?”
這時另一個人說話了:“說得好聽——要是議會要加稅給老兵發補貼,你樂意嗎?”
其他人一時間都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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