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巴黎,空氣中還殘留著冬日的料峭,塞納河畔的樹木剛抽出怯生生的嫩芽。
左岸聖米歇爾大道附近,一個不起眼的流動書攤安靜地支在角落裡,攤主是個裹著舊大衣、眼神機警的小個子男人。
他的攤位看似尋常,堆放著舊報紙、流行小說和幾本歷史傳記。但若有熟客走近,只需一個特定的眼神或一句含糊的暗語,他便會像變戲法一樣,從攤位下方一個上了鎖的舊皮箱裡,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本印刷樸實的冊子。
交易迅速而沉默,硬幣落入掌心發出沉悶的聲響,書冊則被飛快地塞進買主的大衣內袋或公文包深處。
但今天的攤主格外不同——舊皮箱裡的小冊子被分成兩批,一厚一薄,厚的一冊只賣15蘇,薄的一冊卻要賣到1法郎。
一個夾著公文包的銀行職員是這裡的老客戶,聽到價格以後皺著眉頭問道:“皮埃爾,你昏了頭?”
名為皮埃爾的攤主先抽出厚的那一冊,遞給對方:“不要著急,你先看兩頁。”
銀行職員接過書,朝兩邊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熟人,於是放心地閱讀起來。
僅僅過了五分鐘,銀行職員就瞪大了眼睛咒罵道:“該死的,‘此處刪去20行’是什麼意思?該下地獄的混蛋!我看他一點都不老實!”
攤主皮埃爾隨即遞上了那本薄冊子,露出猥瑣的笑容:“您再看看它。”
銀行職員接過薄冊子,這次只看了30秒,他就彎了彎腰,接著把薄冊子捂在懷裡:“該被撒旦塞進爐子裡烤的混蛋!……多少錢?”
攤主皮埃爾的笑容猥瑣又樸實:“兩冊一起買,1法郎10蘇,能便宜5蘇。我教您——薄的這本是單面印刷,您可以用剪刀裁下來,貼進厚的這本對應的位置裡……”
銀行職員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上帝啊,請寬恕我這個罪人……”
隨即掏出1法郎10蘇的硬幣丟了過去,接著把兩本書塞進公文包,彎著腰離開了。
——————
在第五區拉丁區的一棟老宅深處,一間改造成“私人閱覽室”的房間裡煙霧繚繞,把本來就不夠亮的光線,燻得更加昏暗了。
這裡設施簡陋,只有幾排硬木桌椅和昏黃的煤氣燈。其中的一排,幾個男人們擠在一起,幾乎頭碰著頭,貪婪地閱讀著攤在桌上的同一本書——那是閱覽室主人冒著風險搞到的幾本珍本,按小時收費,價格不菲。
他們翻頁時小心翼翼,生怕弄出聲響引來不必要的注意。房間裡只聞沉重的呼吸聲、偶爾壓抑的咳嗽,以及硬幣被輕輕推過桌面的摩擦聲——這是要求延長閱讀時間的訊號。
每個人的臉上都映照著燈光的陰影,神情專注得近乎猙獰。有人讀到某處,會突然停下,抬起頭,眼神空洞地望著煙霧瀰漫的空氣,彷彿靈魂被書中的某個場景或某句話深深刺中,陷入短暫的失神。
空氣悶熱渾濁,混雜著香菸味、汗味和一種難以名狀的、因共同分享禁忌秘密而產生的奇特興奮感。
還有其他人都在後面排隊等候,焦急地看著牆上的時鐘,每過20分鐘,就會有人上前把其中一個圍看者從旁拉出來,然後自己擠進去。
被拉出來的人往往會發出一聲哀鳴,然後像發覺了什麼似的迅速彎下腰,惹出一陣嘲笑。
——————
巴黎郊外的度假勝地「蒙馬特高地」某個豪華別墅裡,裝點著天鵝絨幔帳、瀰漫著濃烈香水氣息的「紳士俱樂部」,一個私密沙龍正待進行。
等候的紳士們並未如往常般專注於鑑賞牆上的藝術畫作或低聲交談,他們一個個深陷在柔軟的沙發裡,姿態各異,卻都低著頭,被手中一本封面樸素、甚至沒有書名的厚冊子牢牢攫住了心神。
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奇異的安靜,只有壁爐裡木柴偶爾的噼啪聲和書頁翻動的沙沙聲。
有人不自覺地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喉結滾動;有人眉頭緊鎖,彷彿在經歷某種內心的掙扎;還有人嘴角掛著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興奮與一絲不安的笑意。
侍者端著托盤走過,水晶杯碰撞的清脆聲響都未能驚擾這份專注。在這裡,時間彷彿被拉長,金錢購買的等待,被另一種更強烈的、源自紙頁的吸引力所取代。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先生忽然失聲說了一句:“該死的,我也有一個葡萄酒莊園,我怎麼就沒有想到……”
隨即他反應過來這裡不是自家的書房,還有其他人在,尷尬地收起聲音,就想站起來去趟衛生間——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什麼,立刻彎下了腰。
他偷眼看下四周,發現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而是都專注在眼前的厚冊子上,不禁鬆了口氣。
——————
身著黑袍、在教區以嚴明、虔誠、公正著稱的貝特朗神父,正快步穿過昏暗的小巷。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