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武當返回峨眉,路過這嘉定府時,顧少安便停下采買了一些藥物帶回山上,對於這些藥物的行情自然清楚。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桌上的藥方:“回春堂的藥價,算是這嘉定府內的翹楚,一向不菲,此前我在回春堂內抓藥,應當是三文錢一兩的白芍,他們店內賣的卻是五文錢,比市價高出不少。”
“讓出五折,聽著是割肉讓利,實則不過是少賺了幾成利潤罷了,許多普通藥材,打對摺之後,其利潤仍遠高於進貨成本。”
顧少安目光投向回春堂的方向,“那些原本猶豫藥價或根本去不起回春堂的人,此刻為了這難得的折扣,定然傾力去抓藥。往日裡賣不出的陳藥、積壓的藥,都能借‘行善’之名順利清出。”
“更別提,這些拿著我方子蜂擁而至的人,必將帶回今日義診之盛況,口口相傳,峨眉弟子的精妙方子加上回春堂的‘善心’藥,何愁不能名聲大噪、客人盈門?”
他總結道:“用本不該賺取的虛高利潤讓出一小部分,既拉攏了本該是我這義診吸引的潛在客源,又借我峨眉之名樹立起‘仁心仁術’的大善形象,更清理了庫房,一石三鳥。說是互利,實則以我這免費的招牌‘義診’,替他大做特做了一筆不虧本的‘廣告’。此舉看似行善,實則謀利。而且是極大的利。”
周芷若聽得櫻唇微張,清澈的眼眸中滿是不敢置信。
她從未想過,一個看似慷慨的善舉背後,竟藏著如此精明的算計!這讓她有種單純的信任被戳破的感覺,心中五味雜陳。
楊豔更是直接瞪大了杏眼,柳眉倒豎,怒道:“豈有此理,這傢伙竟然利用我們義診賺得盆滿缽滿,簡直沽名釣譽。”
末了,楊豔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看向顧少安,面帶不解道:“那師兄你方才為何不揭穿他?”
顧少安卻示意楊豔稍安勿躁,他已為眼前老者開完方子,並囑咐了幾句。
待老者拿著方子有些依依不捨的起身走開後,顧少安才看向猶自氣鼓鼓的楊豔和若有所思的周芷若。
“世間之事,論心難測,論跡則明。不管劉掌櫃心中如何謀算,他的鋪子今日實打實地按五折賣了藥給這些需要的人,比起其他平價的藥鋪抓藥所需耗費的錢財更少,也讓許多原本抓不起藥、或將放棄治療的貧苦鄉親,有機會以半價買到所需之藥。”
顧少安的目光掃過那些正興奮地朝回春堂湧去的身影:“這便是實實在在的好處落到了百姓身上。其心或為利,其行卻有義。”
他露出一絲略帶深意的淺笑,“更何況,他借我峨眉之名,又何嘗不是助我將這義診實效推行得更深更遠?讓更多病患能真正配齊藥方上的救命之物?”
“於公,為受惠百姓計,順口應付一下也無妨。”
“江湖人心難測,但此刻能讓這城門口的藥味香上一香,讓這世道多些病得醫治的人聲,終究是好的。”
經由顧少安的解釋,周芷若眼底也多了幾分後知後覺的清明。
“師弟你懂得真多。”
只是對顧少安心中讚歎之時,也是覺得人心複雜。
顧少安笑了笑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江湖由人組成,有人的地方就會心思算計,這些是難免的事情,可任何事情都有著兩面性,有些事情處理得好,自然有著好處。”
“以後你們看待事情時,也莫要只看表面,想的深一些,也好知道因事而變,以免將來被有心之人利用,好心辦了壞事。”
楊豔的火氣也慢慢消了,她看著顧少安波瀾不驚的側臉,美眸內此時彷彿宛若含有兩顆小星星,撲閃不斷。
只覺顧少安雖然不大,可遇事處事時,簡直老練而周全。
陽光灑在城門口這小小的義診攤上,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藥香墨香和塵土的氣息。
顧少安平靜地坐診,筆下游龍走蛇。遠處回春堂的方向,早已排起了長龍,喧囂的人聲混雜著對“打折藥”的感激和對“小神醫”的讚美,一同飄散在嘉定府午後的風裡。
日光西斜,將城牆的陰影緩緩拉長,顧少安面前的隊伍依舊未曾見短。
就在面前一個病人起身離開,另外一道身影便站在了桌前。
只是這人卻並未像之前坐下,而是站在桌前,將手腕伸到了顧少安的身前。
手腕應是雪白,但此刻上面卻是被髒汙覆蓋,隱隱還能看見一些淤青之處。
顧少安抬眼先是快速掃過她那因疼痛而微微發抖的身體,目光在她衣袖破裂處露出的、明顯是被大力撕扯造成的、尚未完全凝合的撕裂傷口,以及她褲腿上沾染的泥土和深色血痂上停留了一瞬後,又將目光移向她的臉。
觀其年齡,應該也是十一二歲,和顧少安幾人年紀相差不大。
臉上膚色雖然被汙垢覆蓋,卻難掩一些位置和脖子處透出的瓷白。
挺秀的鼻樑輪廓、緊抿卻形狀優美的薄唇。
整個人彷彿風中搖曳的燭火,艱難卻又倔強。
隨著小乞兒靠近,周芷若與楊豔也不禁被這小乞兒身上殘留的血腥氣吸引了注意。
而在顧少安的目光中,小乞兒凌亂髮絲下,視線不斷的在周圍掃視,神情緊張而急切。
如同受傷孤狼般警惕、冰冷、幽深,卻又難掩一絲因傷痛而透出的脆弱的眼睛。
“逃命嗎?”
腦中念頭冒出,顧少安抬起三指搭在小乞兒的手腕上,號起脈來。
“嘶——”
只是,當手指觸碰到小乞兒手腕的瞬間,顧少安能夠清晰地感覺小乞兒手臂的堅硬以及緊隨而來倒吸涼氣的聲音。
幾息後,顧少安眉頭微沉。
脈象紊亂不堪!如滾油沸水。
兩種截然不同的真氣和一股醇厚的內力正在她孱弱的奇經八脈中瘋狂衝突、衝撞。
一種真氣陰冷刺骨,盤踞在風市穴附近,帶著濃重的陰煞之氣,無時無刻不在細微卻惡毒地切割、鑽刺著周圍的經絡。
這顯然是某種專攻經脈、製造持續劇痛、消磨意志的歹毒手法!
另外一種則截然相反,狂暴如火,主要盤踞在天井穴上下,能夠讓人產生強烈的灼燒感和撕裂感。
除此之外,在這兩種真氣內,還有一股醇厚綿韌的內力,如同冬日裡一縷頑強不滅的燭火護著小乞兒的經脈。
顯然是小乞兒自身修煉所得。
要穴被打入兩種真氣,即便是尋常成年人,尚且都難以忍受著兩種真氣帶來的折磨,面前的小乞兒卻是能強撐著,這樣的心性,即便是顧少安也不由多看了小乞兒一眼。
“這小乞兒,到底什麼身份?竟然能夠引來兩名高手注入真氣這樣折磨?”
顧少安不動聲色,面上依舊是那副平靜如水的神情,但搭脈的手指卻悄然注入了內力。
內力入體,就如同最輕柔的絲線,悄然滑入小乞兒的奇經八脈。
顧少安的內力兼顧了《峨眉九陽功》與《武當九陽功》的特性,剛猛霸道的同時又兼顧醇和溫潤,在內傷之上有著奇效。
感受到體內這如暖陽流淌的感覺,小乞兒緊繃如弓弦的身體明顯震了一下,她那雙冰冷警惕的眼眸中,極快地掠過一絲驚愕和難以置信。
然而,這份微弱的平靜只維持了不到三息!
就在顧少安的內力流入小乞兒體內瞬間,小乞兒體內那股陰寒鋒銳的陰毒真氣竟然暴動了起來。
像是被投入滾油的冷水,又像是被侵入領地的兇獸,竟猛地激烈反彈。
緊接著,這一股陰冷歹毒的勁力如同吐信的毒蛇,驟然順著顧少安搭脈的手指反噬衝來。
幾乎是瞬息間,顧少安搭在小乞兒腕上的手指指腹瞬間蒙上了一層肉眼可見的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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