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是朱燮元帶著親兵在城頭上一同守衛,但一萬兩千人的守城部隊,顯然無法是無法佈滿長達二十六里的城牆。
此時東邊的迎暉門處,邵勇帶著麾下人馬同時發起了猛攻。
而西邊的清遠門,有李自成帶隊;北邊的廣智門外,則是由李老歪帶隊。
中軍處,站在江瀚身邊的黑子看得兩眼放光,摩拳擦掌。
此刻看著弟兄們在前線拼殺,他早就按捺不住了,立馬朝著江瀚請戰:
“大帥,讓我也去吧!”
“我這身骨頭再不動動,都快生鏽了!”
江瀚瞥了他一眼,笑罵一句:
“你小子在漢中呆了這麼久沒摸刀,別他孃的手生了,上去就給老子丟人!”
黑子把胸膛拍得砰砰響:
“旗總放心!”
“砍人的手藝咱還是忘不了的!就跟吃飯喝水一樣!”
江瀚見狀點了點頭:
“行,去吧!”
“當心點,給老子活著回來!”
“得嘞!”
黑子聞言大喜,嗷一嗓子就帶著自己的親衛衝了出去。
賊人三路大軍同時對城池發起進攻,各處城門都傳來急報,請求增兵救援。
可朱燮元手上滿打滿算就這麼點人,還要在南門抵禦賊兵主力,哪還能分得出人手。
無奈之下,他只能暫時先把防務交給華陽知縣沈雲祚,讓他帶人堅守片刻。
而朱燮元則是帶著巡按御史劉之勃,火急火燎地趕往蜀王府,請求朱至澍增發餉銀,招募城中百姓守城。
他倆估摸著,眼下賊兵已經開始攻城了,蜀王就是再吝嗇,也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吧。
可他倆卻嚴重低估了朱至澍的無恥和吝嗇。
一聽到“增發餉銀”幾字,朱至澍像是被踩了一樣,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還要錢?”
“之前不是發了兩千兩下去嗎,我蜀藩各宗也捐出了幾萬兩,哪兒還有餘錢了?”
“你們難不成想掏空本王的府庫?!”
朱燮元聲音沙啞,幾乎是在哀求:
“王爺,賊兵攻勢實在太猛!”
“麾下的弟兄們頂著賊人的炮火,已經是死戰不退了!”
“眼下其他三面城池都有賊人在攻城,急需銀兩招募更多青壯上城協防!”
一旁的劉之勃更是急得雙目赤紅:
“王爺!”
“此刻絕非吝惜錢財之時,城若破了,玉石俱焚。”
“您庫中的金山銀山,難道要留給城外的賊人不成?”
朱至澍聽著遠處隱約傳來的炮火,癱坐在王座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
耳邊兩人還在不停地勸誡:
“王爺,賊兵若是破城,我等還有可能倖免,但您這蜀王府可就不好說了。”
“據下官所知,賊人此前在寧夏,就曾攻破了銀川,屠了慶藩全族上下。”
“此次賊兵攻城,首要目標就是您這蜀王府!”
朱至澍被兩人吵得心煩意亂,尤其是劉之勃那句“目標就是蜀王府”,更是戳到了他的痛處。
他猛地站起來,情緒失控地指著大殿內外,歇斯底里地叫道:
“沒了!一分都沒了!”
“孤就只有這承運殿一所,兩位先生要是急需,那就拆了大殿,拿去變賣充餉吧!”
朱至澍這話簡直無恥至極。
承運殿是王府主殿,象徵藩王權威,豈能變賣?又誰敢來買?
劉之勃聞言,氣得渾身發抖,他上前指著蜀王的鼻子厲聲痛罵:
“姓朱的!沒想到這種生死關頭,你還在說這等混賬話!”
“承運殿無人買得起,唯有城外的江賊是受主!
“您是要把這王府大殿,連同您自己的腦袋,一起賣給他嗎?!”
罵著罵著,劉之勃也是頭腦一片空白,根本不顧君臣禮節,猛地向前,揚起手就要給這昏庸吝嗇的朱至澍一個耳光。
“你!”
“劉之勃,你想幹什麼?!”
蜀王嚇得尖叫起來,肥胖的身體向後縮去,
“你敢動孤一根手指,孤定要參你個大不敬之罪!”
劉之勃一臉悲憤,大笑著嚷道:
“蠢貨!”
“一旦賊兵破城,你我都得死於刀兵之下!”
“連腦袋都要搬家了,你還跟我談什麼上下尊卑?”
一旁的王府侍衛見他不肯罷休,立刻圍了上來。
同行的朱燮元雖然也氣得不行,但好歹還有一絲理智。
他死死地拉住幾乎要失控的劉之勃,連拖帶拽地把他拉出了王府大殿。
劉之勃被朱燮元一拉,也逐漸清醒過來。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蜀王府的宮門,來到王城外的金水河畔。
兩人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蜀王府連綿的宮殿群落,沉默不語。
蜀藩富甲天下,這絕非虛言。
自明初蜀王就藩以來,蜀藩在四川紮根兩百多年,積累了令人咋舌的財富。
別的不說,就說在成都府一帶,足足有七成的土地都是屬於蜀藩,其富庶程度,堪稱諸藩之首。
就連河南的暴發戶福王,都比不過蜀藩。
可即便坐擁潑天財富,朱至澍這廝卻像個守財奴,賊兵都打到城下了,他竟然還一毛不拔。
想起朱至澍的可恨的嘴臉,再想想城頭正在浴血奮戰將士,劉之勃只覺得一股憤懣和絕望湧上心頭,堵得他無法呼吸。
“太祖苗裔,怎麼都是這等貨色?!”
“蒼天啊!”
他仰天悲呼,老淚縱橫。
萬念俱灰之下,劉之勃竟猛地一跺腳,縱身就跳進了身旁流淌的金水河裡!
“安侯兄!不可!”
朱燮元一直留意著他,見他跳水自盡,一個箭步衝上去,和幾個侍衛一起,七手八腳地把劉之勃從河水中拖了上來。
但劉之勃此時已經是心如死灰,掙扎著還要往河裡撲。
“劉巡按!安侯!”
“何必如此啊!”
朱燮元死死抱住他,苦口婆心地勸道,
“縱然王爺有千般不是……我等身為朝廷命官,守土有責,縱然一死,也當死於城頭,豈能輕生自盡?”
劉之勃渾身溼透,癱倒在地,失聲痛哭:
“守?拿什麼守?”
“兵無戰心,民無鬥志,藩王更是吝嗇如鼠!”
“懋和兄,成都完了,你我除了以身殉國,還能怎麼辦?”
“城外的賊子一旦得了蜀王府的財貨,再順勢吞併四川,我大明可就多了一勁敵!”
“如果說流寇還只是癬疥之疾,那這幫反賊就是心腹大患.”
朱燮元聽了劉之勃的話,也是心如刀絞。
他沉默了片刻,眼裡閃過一絲猶豫,緩緩說道:
“或許……還有一法,或許可暫緩賊兵攻勢……”
劉之勃猛地抬起頭,一臉難以置信:
“什麼法子?”
朱燮元的臉色蒼白,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
“挖開都江堰,引水守城!”
“什麼?!”
提起天啟年間的舊事,朱燮元的語氣沉痛無比。
當年奢崇明叛亂圍困成都,時任四川布政使的朱燮元也是負責守衛成都。
為了爭取時間,等待援兵,在迫不得已之下,他曾派兵挖開都江堰的部分堤壩,引岷江水灌入成都城壕。
滔天的水勢淹沒了沿途村莊、農田,同時也阻礙了叛軍的兇猛攻勢。
奢崇明的大軍足足圍困了成都百日之久,也未能破城,直到重慶的秦良玉率領六千白桿兵趕來救援時,奢崇明方才退去。
如今,面對城外圍困的江瀚大軍,他再次想到了這個法子。
或許可以故技重施,利用洪水來阻擋賊兵,為成都爭取到一絲喘息之機。
可一旁的劉之勃卻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可是都江堰,多少百姓靠著都江堰吃飯。
一旦掘開,必定是洪水滔天,生靈塗炭。
更何況,如今哪裡還有第二個秦良玉?川中哪裡還有能指望的援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