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甄府。
知道了家中變故的甄宓,急匆匆從寺廟趕了回來。
她要問個明白,爹爹為什麼要把他許給那禽獸不如的段三刀。
如果真是那般,她寧願死在爹爹面前。
秋風卷著枯黃的銀杏葉撲在朱漆大門上。
甄有錢站在抄手遊廊裡,望著廊下那盞被吹得東搖西晃的燭燈。
像極了他此刻支離破碎的人生。
“老...老爺......\"
管家的腳步聲停在身後,沙啞的嗓音裹著秋夜的涼氣:“人都到齊了。\"
大堂裡烏壓壓跪了一地的人。
廚娘劉嬸的粗布圍裙還沾著麵粉,馬伕趙大的草鞋底粘著新鮮馬糞....
所有人都仰著頭看他,那些眼睛裡浮動的燭光,像是夏夜裡撲向燈火的流螢。
“自今日起......\"
甄有錢清了清嗓子,宋叔文那些字句如同淬了毒的銀針,一根根扎進血肉裡。
“甄府所有僕役盡數遣散,每人領二十兩銀子......\"
話沒說完,底下突然炸開一聲嚎哭。
劉嬸整個人撲在地上,髮髻散開露出幾縷灰白。
“老爺!”
“老奴十三歲進府,如今四十年了,您讓我去哪兒啊!\"
“老爺,我不想走。”
“老爺,我們走了誰伺候您啊!”
“是啊,老爺,讓我們留下吧。”
甄有錢失落地閉上眼睛:“如今我甄府惹了不該惹的人,歸根結底還是我咎由自取。”
“你們都是無辜的,若是小王爺怪罪下來,也是我一人承擔便是。”
“趕緊逃命去吧,我不怪你們。”
聯姻?
呵呵。
宋叔文無非就是盯上了他的家產,想要把他捆綁在一起。
要說你娶我女兒也就罷了。
哪怕是嫁進王府當小妾,老夫都認了,可偏偏讓我女兒嫁給你的護衛。
你那護衛前段日子在隔壁禍害了那麼多婦女的禽獸。
我把女兒嫁給他,那不是往火坑裡推嗎?
面表迎合的甄有錢,回到府上就遣散了所有下人。
趙大忽然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撞在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老爺,讓俺跟著您吧!”
“當年您從亂葬崗把俺爹撿回來,請郎中抓藥伺候了半個月......\"
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泣不成聲:“俺爹臨走前攥著俺的手說,趙家要給宋老爺當三輩子馬伕......\"
“胡鬧!\"
甄有錢突然厲喝:“小王爺是什麼人,他手底下那些軍隊是吃素的嗎?你們......\"
他的手指過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都給我走!\"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震得梁間灰塵簌簌而落。
管家突然顫巍巍地從懷裡一摞賬本。
“老爺,這是這個月酒樓的收支明細。\"
老人枯瘦的手指撫過泛黃的紙頁:“老奴眼睛不中用了,不知道對不對....\"
甄有錢這才發現老人眼底佈滿血絲,中指關節還沾著墨漬。
他眼眶發燙,連忙仰頭去看天邊那彎殘月。
月光被雲層割得支離破碎,像極了他們即將四散的人生。
他看了牆角的枯樹,那是年初管家特意在院裡種下的紅梅。
夫人生前最喜歡的就是梅花。
如今寒梅未放,賞花人卻要先去了。
“都散了吧。\"
他轉身往書房走,皂靴碾過滿地銀杏葉,發出細碎的悲鳴。
“今日丑時前,必須離府。\"
夜色漸濃時,甄有錢獨坐書房。
神龕前燭臺積著厚厚的燭淚,像凝固的血淚。
更鼓聲遙遙傳來,天光大亮。
一夜未睡的甄有錢推開大門來到大堂。
朝陽刺破雲層時,刺痛了他的眼眶。
第一縷陽光正照在門楣“清正傳家\"的匾額上,那是父親親手題寫的墨跡。
昔日偌大的甄府變得安靜無比,卻打掃得乾乾淨淨。
昨晚灶間飄來桂花香,桌子上赫然擺著最愛吃的桂花糕。
甄有錢拿起糕點輕輕放在嘴裡,以後恐怕都嘗不到劉嬸的手藝了。
窗外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他扭頭一看。
甄宓單薄的藕荷色長衫在風中搖曳,父女兩兩相望,彼此紅了眼眶。
“爹!”
“你這個死丫頭怎麼還跑回來,張三我怎麼跟你說的,讓你護著小姐跑得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