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卒分完了,攤開沾滿黑色麥屑和泥土的手掌。
深深的紋路里,只剩下汙垢。
他慢慢地將沾著黑色麥屑的手指,送進了自己乾裂佈滿血口的嘴唇裡。
他用力地吮吸著,舌頭舔舐著指甲縫裡最後一點粉末的鹹澀滋味。
然後,他閉上眼,開始咀嚼。
用他僅存的幾顆鬆動的老牙,去研磨口腔裡那點虛無的食物。
腦中正在幻想吃著一頓美食。
風沙更大了,嗚咽著掠過死寂的城頭。
第一日,黑甲軍沒有在攻城,而是在靜靜地等待什麼。
第二日,呂勇病情加重,甚至已經吐了好幾次血,整個人昏迷不醒。
呂冠看向了城外,還是沒有如期而至的旗幟,他整個人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尤其是他看到百姓想要吃人的舉動,他再也忍不住上去制止。
他知道,虓關撐不住了。
前日,糧倉最後幾捧發黴的粟米也已告罄。
昨日,馬廄角落裡掃出的豆渣也分食殆盡。
此刻,連熬煮過的皮甲都被嚼得稀爛填飽肚子。
不知道,他們還能拿什麼抗住飢餓。
“將軍....”
副將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
他踉蹌著走近,盔甲鬆垮地掛在身上,發出空洞的碰撞聲。
“弟兄們.....撐不住了。”
他枯槁的手指向城牆內側:“昨夜.....又抬下去三個。都是.....活活餓死的。”
呂冠閉上眼,卻流不出一滴淚。
眼前閃過那些倒下的身影,他們最後的目光,無一例外都凝固在糧倉的方向。
良久,從乾裂的唇間擠出兩個字,沉重得如同墜落的巨石。
“降....吧。”
當那面用守軍最後幾件殘破白麻衣倉促縫就的降旗,在刺骨的朔風中顫抖著升起。
城頭一片死寂,沒有哭泣,沒有咒罵,只有風穿過斷壁殘垣的嗚咽,
第三日,城門大開,守城將士卸甲棄兵,迎接黑甲軍進城換防。
“敗軍之將呂冠,叩見陸將軍!”
呂冠沒有披掛沉重的將軍甲冑,只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戰袍。
跪在地上,雙手舉過頭頂,呈上了虓關的印信。
“我知道沒臉跪求將軍,但望將軍大發慈悲,救救我大哥!”
“此生殘軀,願為將軍提刀牽馬!”
陸沉舟翻身下馬扶起了呂冠:“守土盡責,力竭而降,非戰之罪。”
“這虓關還是呂家的虓關。”
“陳大山,去通知楊思思,讓她馬上進城救治呂副將。”
說罷呂冠又要跪下,但是被陸沉舟制止:“男兒膝下有黃金。”
隨即,他身後軍陣中響起幾聲短促有力的號令。
緊接著,一群士兵抬著數口巨大的,冒著騰騰熱氣的陶甕快步上前。
另一些士兵則抬著沉甸甸的柳條筐,筐裡堆滿了小山般的、尚蒸騰著白氣的饅頭。
一股難以形容,混合著穀物焦香與麥子清甜的氣息。
“是粥!是熱粥啊!”
“饅頭!我的老天爺,還有蒸餅!”
陸沉舟的親兵們厲聲呵斥著,維持秩序:“慢點!排隊!排隊!”
“誰不排隊,那就沒吃的!”
“排隊!排隊!”
虓關副將第一個反應過來,奮力推開幾個擠在甕邊的人。
“排隊!排隊!”
一些尚有理智的老兵也跟著吼叫起來,開始主動維持秩序。
混亂的潮流終於被強行遏制。
“呂將軍。”
一個平靜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和力量。
呂冠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看著陸沉舟手中端著一個粗陶大碗。
碗裡盛著大半碗稠厚的粟米粥,粥面上,穩穩地放著一個拳頭大小,散發著熱氣的肉餅。
“將軍苦戰,請先用。”
陸沉舟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周圍的喧囂。
雙手將碗穩穩地遞到呂冠的面前,目光坦然,沒有絲毫施捨的意味。
更像是一種同袍間對等的尊重。
那碗粥近在咫尺,熱氣撲面而來,濃郁的穀物香氣瞬間塞滿我的鼻腔,直衝腦髓。
呂冠顫抖著抬起如同灌了鉛的手臂:“多謝陸將軍。”
他端著那碗粥沒喝,而是一步一步,走到隊伍的最前方。
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因飢餓而顫抖的臉。
每一個接觸到他眼神計程車兵,都下意識地微微低下頭。
或是避開視線,臉上寫滿了複雜的羞慚。
陸沉舟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著。
此刻,呂冠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聲音洪亮地傳遍全場。
“不得爭搶!違令者,軍法從事!”
他的親兵立刻行動起來乖乖站著,動作迅速而有序。
士兵們捧著分到的食物,如同捧著稀世的珍寶。
沒有人再哄搶,大部分人都迫不及待地就地蹲下或坐下。
將臉深深埋進碗裡,發出滿足的啜吸聲和吞嚥聲。
有人被燙得齜牙咧嘴,卻捨不得吐出來。
有人吃著吃著,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掉進碗裡,混合著粥一起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