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道陳仙之,號稱白袍鬼將,可謂英雄?”
宋定邦又啜了一口酒,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銳利鋒芒。
“此人用兵飄忽詭譎,當年確是一號人物!”
“可惜啊,氣量終究窄了些,容不得能人。”
“打下三州之地就急著稱王,結果呢?內訌被自己人捅了刀子,死得那叫一個憋屈!”
“空有一身本事,卻無駕馭群雄的氣魄,算不得真龍!”
陸沉舟又道:“盤踞荊襄之地燕王,坐擁魚米之鄉。兵精糧足,甲冑之利冠絕天下,可謂英雄?”
宋定邦搖搖頭,一臉不屑:“定襄軍號稱利軍又如何?”
“攻打清河不過半月,就被賈三施以小計攻破,大將高泉被擒。”
“此人生性多疑,優柔寡斷。空有寶山,卻無開山取寶的膽魄,冢中枯骨罷了。”
陸沉舟思考一番:“平南王鄭新唯,出身名門。麾下猛將如雲,謀士如雨,可算英雄?”
宋定邦放聲大笑,連連搖頭:“鄭新唯起兵時何等聲勢?天下英雄望風影從。”
“結果呢?稍有小成,便沉溺酒色,驕奢淫逸,對部下刻薄寡恩,離心離德!”
“大好基業,幾年間便土崩瓦解!”
“就連江南道唇亡齒寒這個道理都不懂,如何扛得起這萬里山河?”
他頓了頓,目光炯炯地鎖住陸沉舟的那張臉。
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豪氣。
“依我看,這天下之英雄,唯你陸沉舟一人也!”
陸沉舟緩緩抬起頭,那雙陰鷙的眼睛。
越過跳動的火焰,落在宋定邦因酒意和激辯而微微泛紅的臉上。
眼裡面沒有贊同,沒有熱血,只有一片洞悉世情的平靜。
宋定邦沒有從他的眼中看到所謂的一絲絲野心,不由得好奇道。
“難道你不想當皇帝?”
陸沉舟喝了一口酒,語調平淡:“我確實不想當皇帝。”
“那你為何逐鹿天下?”
“百姓。”
暖閣內,陷入死寂,徒留爐火中燃燒的動靜。
窗外,風雪聲驟然加大,如同萬千鬼魂的嗚咽,猛烈拍打。
“百姓.....”
宋定邦終於開口,聲音有些乾澀,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這天下!”
聲音陡然拔高,蓋過了窗外的風雪:“你當真……不要?!”
他死死盯著陸沉舟的臉,似乎想從上面找出一絲一毫的猶豫。
然而沒有。
那張被爐火映照的臉上,只有一片近乎枯井的平靜。
“我對當皇帝沒有興趣,對誰當皇帝也並不在乎。”
“初時我之願望,在家鄉構築房舍,離世避禍。”
“良田幾畝,秋收冬藏。嬌妻美妾,以此度日,安享晚年。”
“不想朝廷苛賦百姓食不果腹,內有奸臣貪腐,皇帝昏聵無能。”
“為求保我全家安危,只能投身沙場。”
說實話,這就是陸沉舟本來的打算。
操,人家穿越當財主文抄公,一個個享受得不得了。
自己在這個餓殍當道的亂世求存,沒有兵權那就是任人屠戮。
“若是誰能奉承人民萬歲的理念,陸某願提刀牽馬開疆拓土。”
相比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他更喜歡衝鋒陷陣。
對於當皇帝而言,他更想體驗節制天下兵馬的快感。
宋定邦低下頭顱,自顧喝酒:“你還是太天真了。”
“如今你手握重兵,麾下能人輩出,當不當皇帝由不得你做主。”
“他們跟隨你南征北戰,心中早已認定你這位明公。”
“若你不當,他們又如何安慰自己陪你走下去?”
“烈火烹油,隨著權力擴大,其集團利益由不得你了。”
陸沉舟則是死死盯著遠處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想當皇帝,如今為何勸我?只要你奉行人民萬歲的理念,這天下唾手可得!”
宋定邦沒有去回應陸沉舟的話。
只是從容地拿起一旁早已備好的大氅,動作沉穩而利落,披在了肩上。
他繫好領口的帶子,大氅將他挺拔的身形裹住,邁步走向那扇隔絕著暖意與酷寒的大門。
腳步沉穩,沒有一絲遲疑。
“關中門閥觀念千年皆是如此,任你如何努力也無法搬動。”
他背對著陸沉,聲音不高。
伸手拉開大門。
“人民萬歲....”
門外狂暴的風雪瞬間湧入,捲起他斗篷的下襬,吹亂他鬢角的髮絲。
刺骨的寒氣撲面而來,他微微眯起眼,聲音融入了呼嘯的風雪聲中。
“我自認無法做到你這一步。”
話音落盡,那抹身影已一步踏入門外。
風雪像是等候多時的猛獸,立刻咆哮著撲上來將他徹底吞沒。
暖閣內,驟然只剩下陸沉舟一人。
爐火依舊噼啪作響,卻顯得格外空洞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