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等食國之祿,掌天下兵戈。”
“叛軍已至潼關,爾等告訴朕。”
“除卻引頸就戮,或割地求和,可有第三條路!”
兵部尚書高甲,猛地出列。
單膝重重跪地,抱拳高聲道,
“陛下!臣等武夫,只知死戰!”
“叛賊猖狂,當傾舉國之力,與賊決一死戰。”
“臣等願為先鋒,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他身後的幾位年輕將領,也熱血上湧,齊聲吼道。
“死戰!死戰!”
然而,這激昂的請戰聲。
在空曠的大殿中略顯單薄。
薛鴻等人雖然跪伏在地,嘴角卻不易察覺揚起一抹弧度。
寒門武夫,空有血勇。
無糧無餉,如何調動天下兵馬?
這仗,打不起來。
他們心中那點因恐懼而暫時蟄伏的盤算。
又悄然活絡起來。
“死戰?”
白行簡非常清醒:“說得輕巧。”
“糧秣何在?兵甲何在?”
“府庫空虛,這戰,拿什麼去打?”
“拿你們的血肉之軀去填潼關嗎?”
她的質問像冰水,瞬間澆熄了武將們沸騰的熱血。
但是又似乎藏著一股冷笑。
兵部尚書張了張嘴,卻最終化為一片灰敗的沉默。
是啊,錢糧軍械。
盡握在那些跪在地上的世家門閥手中。
他們拿什麼去打。
百官之中,一道身影緩緩出列。
紫袍玉帶,鬚髮皆白,身形清癯如鶴。
正是崔氏當代家主,曾經的宰相崔衍。
他步履沉穩,寬大的袍袖隨著動作微微晃動。
他在丹墀前站定,深揖一禮。
“陛下。”
崔衍的聲音不高。
“臣有一物,可助陛下轉危為安。”
說著,從懷裡取出一件黑沉沉的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
死死地盯在了那件東西上。
那並非玉璽、
卻比玉璽更能代表兵權殺伐。
通體由玄鐵鑄就。
線條猙獰,虎口大張,獠牙畢露。
上寫小篆——鎮南。
“鎮南軍虎符!”
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從武將班列中爆發出來。
那位魁梧的兵部尚書,眼睛瞪得如同銅鈴。
薛鴻猛的抬起頭。
渾濁的老眼瞬間爆射出駭人的精光。
這不可能!
他身後的世家重臣們,更是如遭雷擊。
鎮南軍。
那可是雄踞帝國最富庶的江南之地。
擁兵十萬,裝備精良,戰力冠絕諸軍的精銳。
其統帥靖南公,更是出了名的桀驁不馴。
自先帝晚年便擁兵自重、
對中樞陽奉陰違,從不輕易聽從調遣。
這枚調動十萬鐵騎的虎符。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出現在崔衍的手中?
“很意外嗎?”
白行簡冷笑了一聲,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她俯視著階下那一張張恐懼和難以置信的臉龐。
“朕登基之初,爾等不是屢屢上疏,彈劾靖南公跋扈。”
“建議朕削其權柄,收其鹽鐵專營之利嗎?”
她緩緩踱步,玄色的衣襬拂過冰冷的丹陛邊緣。
“朕聽了。”
“朕一道聖旨,收了他的鹽鐵之利。”
她的腳步停在薛鴻面前,微微俯身。
“可朕收來的鹽鐵之利。”
“並未填入爾等心心念唸的國庫,也未落入朕的私帑。”
“朕用它,換來了靖南公的這枚虎符。”
“換來了他麾下十萬鐵騎的勤王血誓!”
薛鴻失神地喃喃自語,身體篩糠般抖動。
他篤定女帝無兵可用的局面,在這枚冰冷的虎符徹底粉碎。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薛鴻的尾椎骨直衝頭頂。
白行簡不再看他,也無需再看那些面無人色的世家重臣。
她直起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鋒,掃過整個大殿。
“傳旨!”
“鎮南軍十萬鐵騎,即刻拔營,星夜兼程,馳援潼關。”
“沿途州府,開倉放糧,全力支應!延誤者,斬!”
“著令河西節度使,直搗關隴!朕要他首尾不能相顧!”
“敕令膠東水師,封鎖渤海,斷其海上退路。”
“一隻舢板,也不許放走!”
一連三道鐵血軍令,如同三道開天闢地的驚雷。
兵部尚書猛地抬起頭,方才的頹唐一掃而空。
嘶聲吼道。
“臣!領旨!”
女帝微微一頓,目光最終落回那枚玄鐵虎符上。
“其四!”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幽冷。
“擬詔,昭告天下。”
“陸沉舟世受國恩,不思報效,反舉叛旗。”
“禍亂家國,罪不容誅!”
“削其爵,奪其地,除其名。”
“退朝!”
兩個字,輕描淡寫。
卻帶著塵埃落定,乾坤已掌的絕對威壓。
如同最後的審判錘音重重敲下。
朝堂上的死寂,是被一聲尖銳的銅磬敲響的。
“退——朝——!”
司禮太監拖長的調子。
終於將滿殿僵立如木偶的朝臣們喚醒。
崔衍走在文臣佇列的最前方。
步履依舊沉穩,面容平靜無波。
腳步聲在空曠的宮道間迴盪。
薛鴻緊走幾步,追到崔衍身側。
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掩飾不住的憂慮。
“崔相.....”
“您不是說....送了密信嗎?”
崔衍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沒有言語,而是微微的搖了搖頭。
薛鴻張了張嘴,看著崔衍線條冷硬的側臉。
最終什麼話也沒說。
不用想也知道,估計被白行簡截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