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話,秋元悠介的鋼筆在筆錄紙上洇開一團墨漬。
寂靜之中,彷彿能夠聽見審訊室日光燈管的細微嗡鳴。
此時,他突然覺得後頸滲出冷汗,彷彿有蜘蛛順著脊椎緩緩攀爬。
“約定?什麼約定?”
知道背後有隱情的秋元悠介放輕語氣,像是在安撫隨時會躍出窗臺的野貓,彷彿這樣,才能讓對方安靜下來。
單向玻璃外傳來紙張翻動的窸窣聲,古屋警部正查閱著對方未婚妻的情況。
原本以為對方沒有自殺的念頭,結果卻是沒有完成某個約定。
難道約定一完成,他就會自殺?一個毫無牽掛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危險的。
這樣一個人留在警視廳,萬一哪天在留置室自殺了,六系肯定要倒大黴。
雙眼無神的抬起,冬山健輝的喉結在蒼白的面板下滑動:
“七月七日,情人節...我們約好要在教堂點十二支白燭。她總說紫色茄田像梵高的鳶尾花...”
他忽然笑起來,露出牙齒尖銳的弧度,嘶啞的聲音像砂紙打磨玻璃。
“在銀座三越百貨頂樓的觀景臺向她求婚,用Tiffany的櫻花限定對戒,在眾人的祝福聲裡交換誓言——畢竟,這也是希望天空見證我們的愛情。”
“今年情人節訂婚,明年情人節結婚。我們約定好了的,不能違背。即使要自殺,也要完成約定。”
“原來如此!不過你還是被我們抓住了。”
“是啊,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吧。既然裡香讓我被你們抓住,那就這樣吧。”
審訊結束,秋元悠介指節抵住門把的瞬間,金屬寒氣滲入骨髓。對方死意已定,難以勸解。
真正想要自殺的人不會大吵大鬧,而是安安靜靜,只待時機一到,便會墜入深淵。
無牽無掛的人很是麻煩,既然對方承認了,還是及早轉到監獄裡面去。
這樣的話,以後自殺就不關他們的事情了。當然,轉移過程中,肯定要著重提醒。
當鐵門在身後轟然閉合時,秋元悠介才發現筆錄紙被自己攥成了扭曲的鶴形。
單向的玻璃牆外,古屋警部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
霓虹在霜色玻璃上流淌成斑斕的河,居酒屋薄簾掀開時,晚風裹挾著柏油路面的餘溫撲面而來。
六系全員圍坐在檜木長桌前,清酒在粗陶杯裡泛起漣漪。
立下首功的秋元悠介注視著杯中晃動的琥珀色液體,冰塊碰撞聲與三小時前的手銬脆響微妙重疊。
“原本要新人準備的接風宴,倒成了慶功宴。”
佐野真由子用筷子輕敲梅子酒瓶,琉璃色酒液折射著吊燈暖光。
長谷川誠真把烤得滋滋作響的牛舌夾到主角碟中,油脂香氣混著燒酒醇香在空氣裡舒展。
坐席上的古屋警部正用溼毛巾擦拭著手汗,瞳孔內倒映著滿室躍動的光影:
“一舉多得不好嗎?現在,該讓主角們說兩句。”
東野良鼓著塞滿明太子的腮幫含混叫好,森田大悟慌忙放下正在拆卸的烤魚,被魚尾拍起的水珠濺到高橋佑哉的西裝袖口。
知道現在該是自己和高橋佑哉兩人表現的時候。
看見另外一人緊張得有些發抖的模樣,秋元悠介決定還是自己先發言吧。
於是,他率先舉起手中的酒盞,手腕翻轉間,口中高呼:
“為了我們更美好的未來,乾杯!。”
眾人舉杯時袖口露出的嶄新腕錶,在居酒屋燈籠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歡呼聲驚起簷角風鈴,佐野真由子笑著把空杯推近酒瓶:“不愧是精英官僚,有氣魄。”
長谷川誠真忽然伸手截住倒流的酒柱:“給菜鳥新人留點。”
被點名的青年起身時帶翻筷枕,九十度鞠躬讓額髮掃過醬油碟:
“原中央警署刑事課高橋佑哉,承蒙...”
話音未落便被此起彼伏的噓聲淹沒,古屋警部眼尾笑紋堆成細密的網:
“不用過於嚴肅!這裡只有追著屍臭跑的鬣狗,沒有需要敬禮的長官。”
“來,乾杯!”
突然,猛地灌下一大口、有些微燻的東野良對著秋元悠介笑著說道:
“秋元君,真是了不起啊。原以為你這樣的精英來搜查一課不過是走過過程,做做樣子罷了,沒想到這次的案件居然還是靠你偵破,這令我很驚訝。
其實我們六系一開始不歡迎你的到來,長谷川和佐野希望來的是可以任由他們使喚的後輩。
現在,你的能力我們看在眼裡,以後我們好好相處、繼續努力吧。”
聽見東野良這番醉酒之後、十分真摯的話語,被爆料出底細的長谷川誠真與佐野真由子兩人面面相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只得尷尬的笑笑。
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幾人,東野良酒後吐真言,有些醉醺醺的接著說道:
“沒想到此次行動中我們組就抓了個侵佔的人,新川的那個情人跟蹤在後面,是她把錢包裡的現金拿走了。追查了這麼久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真是惱火。”
“哈哈!都過去了,為了六系,乾杯!”
桌面之前,秋元悠介並沒有因為這件事介懷,反而勸解對方,打個“哈哈”混了過去,就開始了新一輪的碰杯。
當第十二瓶中檔獺祭清酒見底時,古屋警部望著有些微醺的部下,恍惚看見二十年前暴雨夜倒在血泊裡的那張年輕面孔。
“結賬時,記得開記賬發票。”
經驗豐富的系長將發票折成紙鶴,收入囊中,“不然的話,沒有紙質收據可是會讓審計科那群禿鷲聞著味過來。”
當最後一片刺身消失在東野良的筷尖,秋元悠介瞥見窗外飄落的夏櫻花瓣粘在前來車輛的頂上。
霓虹燈牌在玻璃酒杯上折射出扭曲的倒影,恍惚間與審訊室單向玻璃的冷光重疊,彷彿形成了無限迴圈的莫比烏斯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