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靜安以前沒覺得自己乾的某件事兒特別困難過，頭一次發現原來談戀愛才是最難的，她花了好幾天還是哄不好左央，後來才知道他又跑到工地去了。
那天晚上，左央仔細琢磨了韓靜安的話，發現確實有道理，反正事已至此，那就心平氣和地看看趙大格到底有什麼本事，但左央仔細觀察了幾天之後，發現趙大格最大的本事就是網紅營銷方面，簡直想讓韓靜安過來跟著學習學習。
“大家看好了！這就是榫卯了……”
左央簡直替趙大格覺得不好意思，畢竟也是個匠人，張嘴閉嘴都是最基本的小兒科，趁著中午吃盒飯的時候，左央終於忍不住問了。
“趙老師……”
“別這麼叫，顯老，你就叫我格哥，粉絲都這麼叫！”
左央叫不出口，覺得舌頭都黏到一塊兒了，憋了半天，悶聲悶氣道：“趙哥……我想問問您啊，您那麼多榫卯的技術，怎麼不在直播裡講講？那不是更有意思？”
趙大格一擺手，“沒必要，你別看直播簡單，其實直播也有直播的門道，你做房子知道是給老百姓用的，直播也一樣，觀眾愛看啥？你搞那麼複雜的東西他們根本看不懂！”
左央恍然大悟，他喜歡看電影，平時也看些公眾號的推送，有些顯然就是給小白看的，有的是給資深影迷看的，兩者之間差別甚大，不得不承認，前者雖然沒什麼含金量，但通俗易懂，後者的專業內容很多，但對大部分人來說都太晦澀。
簡單來說，趙大格要的是量，是面積大，而不是要求深度有多少。
行吧，左央默默地在手機備忘錄上記下來這一條，也算自己跟趙大格學到的東西。
不過平心而論，趙大格也沒有左央想象中那麼廢，雖然施工的手法沒有他想象中……或者說沒有以前那些廣告裡宣傳的那麼神乎其神，但只是普通工匠對榫卯的掌握程度，也足以讓左央合不攏下巴。
“看好了，”經過之前幾次不愉快的打太極，趙大格終於決定親自動手，“這裝修榫卯，跟大木、斗拱的榫卯還不完全一樣，有利有弊，但各司其職！”
趙大格總讓左央給他打下手，作為報答，也會給左央講榫卯的知識，一般是幹到哪兒講到哪兒，就比如現在，倆人準備裝隔扇，剛好頭頂不遠處就是斗拱的榫卯，趙大格就順手從這兒講起。
“你看這兩個榫卯有什麼一樣的地方？除了都是木頭做的！”
“那就是材料唄，隔扇要用柔性較強的，斗拱要考慮到承力。再就是，尺寸……”
趙大格有點兒鄙視地望著左央，“你就不能往正點兒上說說？我告訴你，功能不一樣！”
左央聽完差點兒吐血，這就是傳說中的“謎底就在謎面上”嗎？都說了一個是斗拱榫卯，一個是裝飾榫卯，那可不是功能不一樣嗎？
“但是，”趙大格無辜地眨巴著眼睛，一看就是為了做直播，做了太多的表情管理，已經習慣了做各種非正常人類應有的表情，“功能決定了一切啊！”
大木結構榫卯和斗拱榫卯的功能，是為了讓各個構件緊固連線在一起，共同完成整個結構的傳遞受力，還要一起抵抗、消弭外力，甚至將“不好的力”轉化為“好的力”。
這一點左央倒是有所瞭解，前幾年在古建修復這個圈兒裡就鬧了個笑話——
有人做了個古建築，榫卯也用了，斗拱也用了，唯獨屋頂和以前不一樣，他嫌古法的屋頂重量太大，用現代施工手法改成了混合新型材料，結果呢，沒過多長時間整個房頂就塌了，為什麼？現代建築力學只知道強調要用新型材料減少整體承重，左央記得自己學結構力學時，最變態的問題就在於屋頂要採用什麼材料才能在既能保證承擔重量的同時，又儘量讓屋頂材料最輕，從而減輕下層的承重。但古人不是這麼想的，這就要說到榫卯的神奇之處，老師上課的時候對於榫卯是一筆帶過，只說榫卯就像某種人，壓力越大，越能爆發出能量。當時左央不懂，後來研究了那個案例才明白，榫卯靠的是各部分之間的咬合，上面給予的壓力越大，榫卯之間的連結就越緊，將壓力轉化為橫向拉力，讓整個建築更加堅固，所以試圖用新型輕質材料，反倒導致榫卯之間的咬合力不夠，自然就塌了，這就是自作聰明的典型。
“但是呢，”趙大格抬高音量，將左央的思緒又拽了回來，“裝修榫卯的功能只是為了把各個小部件連線在一起，讓它們形成一個整體，”眼看左央又有點兒鄙視的意思，趙大格又把音量抬高了幾分，“你別看只是這麼一個細微的差別，其實就導致兩者的做法完全不一樣，注意的要點也不一樣！”
大結構的榫卯，講究的是要“留有餘地”，就像古人講究的為人之道，彼此之間一定要留有空隙才能長久，大結構榫卯之間的空隙，就是為了避免榫卯在承力的過程中互相傷害，尤其是抗震作用，古代的木結構建築之所以很少能保留到今天，大多是毀於火災和雷擊、洪水，包括蟲蛀，但它不怕地震，地震一來，榫卯之間的空隙能讓建築有位移的餘地，這種可移動、可變形的特質，保證了木結構的抗震性。
而小結構的榫卯，在不強調承力功能的情況下，對外觀有著更高的要求，這裡就強調一定要“嚴絲合縫”，越嚴密越好，不但看起來美觀，還有利於防水。
等趙大格這一番話說完時，左央頓時覺得對他的認識又上了一個高度，不免刮目相看，甚至隱隱覺得郝文銘這步棋有點兒意思——雖然趙大格手藝平平，但相信他在這麼多年的網紅之路上鍛造出的口才，一定能在專案闡述上幫他們拿到加分。
只不過，左央剛高興了沒兩天，工地上出了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兒。
有人打趙大格的小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