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無自認為是吃過見過的,畢竟,班委會能一致同意讓他成為這個“專案”的主要負責人,全靠小無那一通說古論今談建築,雖說不到左央的十成功力,但也把在場的人說的一愣一愣的,所以小無現在覺得很難以接受——他這種懂行的人,怎麼能隨隨便便就被唬住了。
“那你覺得,什麼樣才叫有風格呢?”
“午亭山村啊!西遞村啊!孜珠寺啊!好歹……好歹得像武當金頂那樣的才能算數吧……”
午亭山村,也叫皇城相府,是《康熙詞典》總閱官、文淵閣大學士、康熙皇帝三十五年經筵講師陳廷敬的宅子,依山而建隨形生變,是清朝非常罕見的城堡式官宅建築群;
安徽西遞村,黑白水墨的徽派建築之典範,而且不同於普通的徽派建築,整個西遞村有九十九條高牆深巷,如同迷宮一般,而且其中還坐落著幾座崢嶸巍峨的青石牌坊,讓整個村落猶如天上神殿般;
孜珠寺呢,位於XZ的孜珠神山上,孜珠神山本來就很奇特,就像放大版的象鼻石,整個山中間是空的,形成一個拱橋形狀,而寺廟就位於拱橋一條橋腿中間,乍一看如同是天空之城,曾有人這樣形容孜珠寺,“穿過前往地獄的崎嶇之旅,才能抵達神居住的奇蹟之地”……
看樣子……小無對於他心目中想要個什麼檔次的建築,早已經有了個大概,聽他自己說的,對吧,好歹也得像武當山的金頂,可要知道武當山金頂那是多年來經常遭雷劈卻紋絲不損的,這也是它之所以著名的原因之一,就小無同學舉的這些例子,沒有一個能和古代學堂放在一起的。
“你說的這些建築固然是好,偉大,簡直偉大……”為了表示對小無的認可,左央很用力地比出來了個大拇指,然後,話鋒一轉,“但是,這中間並沒有學堂應有的樣子啊……”
古代的學堂,講究的是教書育人,而古代的教書育人講究的又是“天圓地方”、“規規矩矩”,這一點,從古代建築裡就能看到端倪。
“不是說沒有特別顯然的特點,就叫做沒特點,有些建築它本身就是需要儘量‘普通’的,而這本身就是它的特點所在!比如說,學堂!”
左央翻出一張照片,湖南大學,在這之前,這裡曾經被叫做“湖南高等學堂”、“湖南公立工業專門學校”,而更早以前,它有一個名字,叫做“嶽麓書院”!一想到這裡,左央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你能想象嗎?這就是千年學府!從宋朝到現在,整整一千多年!這樣夠特別嗎?”
嶽麓書院始建於北宋開寶九年,在此之前,長沙嶽麓山脈,是道教名地,不乏仙風道骨的修煉之人,而在這之後,這裡邊成了泱泱大國千年文化史的代名詞之一!
左央對面,小無看著左央手機裡的圖片,一臉難以置信,“這看起來簡直也太普通了吧……”
大門很小,左央記得自己當時去參觀嶽麓書院的時候也感到難以置信,大門小得出乎意料,簡直就像普通仿古建築,就是大街上那種屢見不鮮的仿古茶樓,說真的,看起來比那高階不到哪兒去。
當時的左央還不懂那麼多,看過之後驚呼自己被騙了,覺得大名鼎鼎的嶽麓書院也不過如此。
那是過了多久?好多年後吧,左央才明白那個看起來又小又樸素的大門所蘊含的深意——治學嚴謹、為人低調,這不光是嶽麓書院所蘊含的含義,也是不少學府、教育人士從古至今一直苦心倡導的,同樣,也是如今很多學者們一直秉承受持的人生信條。
雖說,教書育人的地方最為高尚,可是學院本身對於那些整日進出學府的先生、學子們的寄託,卻是希望他們能放下光環,嚴謹治學,時刻記住在渺小的個人面前,學海無涯浩瀚無邊。
不光是大門,這樣的風格也貫穿在整個嶽麓書院中,嶽麓書院雖然始創於風雅講究的宋朝,但建築本身實在算不上“講究”,抬梁式結構骨架、重簷歇山頂,斗拱極其簡約,樑柱上也沒有過多裝飾,整個書院四處透著簡單樸素的精神。
而另外一方面,在整體的園林設計原則上,嶽麓書院強調的則是隔而不阻、欲揚先抑、通達無阻、但尺寸的當,其中所蘊藏的也是古代文人時刻銘記於心的做人道理。
要說整個書院中,雖然沒有雕樑畫棟旋子彩畫等浮誇裝飾,但書院僅有的一項特殊裝飾,卻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獨有。
整個嶽麓書院中,共有名人題字匾額不計其數,從宋朝真宗皇帝到清朝乾隆康熙,都為嶽麓書院題寫過匾額,由此不難看出嶽麓書院多年以來的備受認可,除此之外,南宋著名的理學家朱熹、明朝心學創始人王陽明以及毛主席,都曾留下過與嶽麓書院中赫曦臺有關的字句。
“一個書院,從千年不腐、育人至今,還有什麼更特別的嗎?”
小無呆呆地望著左央,左央也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聽明白了,但左央彷彿從那雙眼睛中看到了一種渴求和嚮往,雖然這嶽麓書院從表面上看起來,其建築平凡無奇不值一提,然而,能將全部精力完全用於治學而不顧其他,最終將一所學校創辦到這樣的地步,這或許才是真正值得追求的“特別”。
跟小無“開完會”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左央沒想到為了對付這個小屁孩兒,也能把自己說得這麼口乾舌燥,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再看旁邊的程一蠡,好像也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怎麼?我是哪句話說到你心坎裡了?”
程一蠡笑了笑,一如既往地沒說什麼,左央一看他這德行就生氣,“你說不說?”
左央一邊說一邊揮著拳頭,自從倆人一不小心混成了可以一起動手的朋友之後,左央也就徹底沒什麼忌諱了。
“沒什麼,我就是……”程一蠡垂著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頭,“想到無樑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