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醉袖迎風受落花
袁承志中等身材面板微黑,像貌並不算出眾,以致在行走江湖之際,還時常被人輕視,遠比不上陳近南、陳家洛叔侄那般風度翩翩、面如冠玉。
但歷經塵世打磨之後的袁承志,不得不說多了一份沉穩的氣勢,一雙眼像浸了秋潭的水,沉得能映出殘陽的碎光,看向江聞藏著幾分探究,像是要透過這張年輕的臉,看清些陳年舊事。
他見江聞嘴角幾不可察地扯了下,像是自嘲,又像是無奈,揹著的手在身後輕輕叩了叩,似乎是握劍久了的習慣,而此刻空著的手,倒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袁承志不知道的是,江聞此刻確實有要拔劍砍人的衝動。
他最近頻頻被“值符九星”這幾個字困擾,屢屢被人誤認,卻沒有一個人能解釋一下“值符九星”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對於江聞那過於旺盛的好奇心來說,不啻於對他酷刑折磨,好似有螞蟻在身上爬來爬去。
“你們說我是‘值符九星’,我就是‘值符九星’——這會不會有點欽定的意思……”
江聞只能說,你們這些人要是編不出來就不要硬編,今天你袁承志若是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江聞就當場扎聾自己的耳朵然後自刎歸天。
袁承志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開口時每個字都要頓一頓,像在確認對方有沒有聽懂,又怕對方藉此機會不懂裝懂。
“江掌門,你應該知道四教之事吧?”
江聞點點頭,旋即回答道。
“自然知道。所謂四教,乃是前宋之時邪法流毒,宋寧宗泰嘉年之後,宋理宗罷黜奸相史彌遠餘黨,勵志澄清天下,便詔令四家天下大教,合力驅清淫祀。”
“奉旨行事的紅白青紫四宗,便是以此得來,白陽釋門、青陽道門、紫陽儒門,紅陽隱秘無比,實則為前朝明尊教化身……”
這些都是江聞躲藏在福州紅陽教殘部時,於紅蓮聖母口中聽聞而來,此刻便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而袁承志在聽聞之後,才長吁一口氣。
“可嘆可嘆,江掌門果然也在追查此事……此非海客無心,白鷗可狎之物,貿然碰觸這些東西,恐怕對整個武夷派是禍非福……”
袁承志吞吞吐吐著,隨後就看到了江聞那擇人而噬的目光,連忙繼續說道。
“江掌門稍安勿躁,先讓袁某想想從何說起。”
江聞點了點頭,示意凝蝶趕緊從房樑上下來,為師此時不打算動手了,區區數百年前的辛秘根本傷不了他——
笑話,他江聞在紅陽教,秘密擔任空缺已久的拂多誕左護法一職,堪稱聖母以下第一人;在白陽教,他曾身披僧伽梨當過未來佛祖,如今退休享受進殿不拜見佛大一級的待遇;在青陽教,更是青陽教主趙無極屈指可數的大敵,這官當到多大才算啥大呀?
區區四教之秘,江聞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袁承志思忖了片刻,開始說起自己對於四教的一些瞭解。
南宋紹興十二年五月己未,就有言者論夔路有殺人祭鬼之事,乞嚴禁之,奏明這是邪法流毒的最嚴重處。
夔州路處於長江水道咽喉位置,自古戰略地位重要,宋末更是設鎖江鐵索防禦蒙古入侵,因此宋高宗謂當朝執宰秦檜,說其中必然大巫倡之,治巫則此自止,然而朝綱腐敗,多次派人劾治均未奏效。
幾十年後的宋寧宗時期,夔州路又慢慢流行起了一門叫做“柳教”的神秘教派,教主名諱極為隱秘,門人只呼作柳本尊,乃唐末五代時人,所有關於他的史料記載不多,有的語焉不詳,有的甚至自相矛盾。
就是這麼一個教派,忽然間在各地建祠立庵、營窟造像,供的是一幅幅名不見經傳的《柳本尊十煉圖》,行的是來歷不明的密宗法門,常採以燃指、煉頂、割耳、斷臂、除陰、斬膝等極端方式修煉,聞之使人駭然。
偏安東南的宋朝簡直四面風雨飄搖,進入了一個或殺人祭鬼、或殺身修行,行事極其瘋狂的時代。官府諸方追尋之後,發現有一門名為“北法”的邪術流傳,教授“殺人而死,可以得神”的教義,散播利用屍體求財或利用屍體修煉的方術,最後流傳到了各地,導致災異橫行。
對於這種情況,除了當時正統的道儒兩派堅決反對以外,漢傳佛教本身也是極力排斥這類妖術。在宋理宗淳佑年間的多次徵召下,三教終於選派高僧、真人、大儒,於癸卯日會聚峨眉山金頂說法,號曰“金頂之盟”。
三教之人分別為:徵召婺州大儒何基,以其為朱熹再傳弟子,深研《近思錄》,時隱北山講學,三返詔命乃起;敕召臨安靈隱寺痴絕道衝禪師,其為臨濟宗尊宿,淳佑四年曾受詔住持靈隱,以“激揚宗風、破迷顯正”聞名,時方退居金陵,得詔即攜弟子淨慈簡翁西上;遣使至青城山丈人觀,徵召太乙火府派楊耕常真人,其淳佑間曾於杭州蘇堤祈雨有功,得賜“清隱”之號,善太乙雷法,能驅邪禳災。
“袁兄,莫非這個婺州大儒何基,就是你口中的‘值符九星’之人?可這才是青白紫三教會盟,是不是少了一個顏色?”
袁承志忽然起身,踱到窗前,手背在身後,望著殿外竹影來回走了兩步,才繼續說道。
“江掌門,這便是你瞭解到的四教故事,對嗎?可你是否知道此事並非先例,之所以三教之盟能如此順利進行,靠的就是早在此事之前,就有相同的事情發生。”
江聞猶豫著想起了什麼事情,連忙說道:
“你指的是前宋朝天禧二年六月,京師民訛言帽妖至自西京,官府召集一百二十七名武林高手,最終悉數喪命之事嗎?”
那半張只要展開便覺血霧瀰漫,由宋真宗詔設祭醮禳禱、私下繪製的《殊魁一百二十七圖贊》,如今還藏在江聞的手中,他自然不會對此有什麼驚訝之處。
只不過他確實發現,自己先前想漏了一些東西。
江聞最早的思路,都將這件事看作是一次皇命之下的偶然。可佛道兩家尚且好說,畢竟都是化外之人,再大的身份只在老君佛祖那邊好使,皇帝一紙詔令都來了,自然能夠使喚得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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