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濤卻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驚雷：
“因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要說的不是辯解，而是事實！一個你們這些高高在上、腦滿腸肥的大人們，視而不見、或者說根本不願看見的事實！”
他猛地指向溫體仁，目光銳利如刀：
“溫大人！你說我聚集流民，意圖不軌？那我倒要問問你，這些流民從何而來？！為何他們背井離鄉，流離失所，淪為無家可歸之人？！是臣將他們逼出家門的嗎？還是說，他們吃飽了撐的，放著好日子不過，千里迢迢來京師討生活，就為了配合臣演一出‘圖謀不軌’的大戲給您老人家看？”
“胡御史！你說他們手握鐵器？不！你錯了！那是鋤頭！是鐵鍬！是他們掙口飯吃的工具！怎麼，到了您胡大人眼裡，這鋤頭鐵鍬就成了龍潭虎穴裡的狼牙棒了？莫非您以為，流民們應該空著雙手，躺在朝天門外活活餓死，才算是安分守己？難道在你們眼中，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百姓有條活路，就是圖謀不軌？讓他們自力更生，就是僭越？！那倒是要請教，什麼才是不僭越？是讓他們死的遠一點，好讓你們眼不見心不煩嗎？”
“放肆！”溫體仁頓時惱羞成怒，
“周濤！你強詞奪理，混淆視聽！”
“強詞奪理？”周濤嘴角扯出一個近乎譏誚的弧度，
“我混淆視聽？溫大人，您摸著自己胸口那顆七竅玲瓏心問問，究竟是誰在混淆視聽！是你們！是你們這些口口聲聲‘為國為民’，肚子裡卻全是男盜女娼，盤算著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如何踩著同僚的屍骨往上爬的國之碩鼠！不，說碩鼠都是抬舉了你們，碩鼠尚知存糧過冬，你們卻恨不得把大明的根基都啃噬乾淨！”
“陛下！”周濤猛地轉向崇禎，雙目之中似有火焰跳動，聲音因激動而略帶沙啞，
“您宵衣旰食，勵精圖治，恨不得將一文錢掰成兩半花！您穿著帶補丁的龍袍，甚至在後宮開闢菜園，親自耕種，只為節省開支！臣每念及此，無不感佩！可結果呢？！”
他伸出手指，指向殿外那廣闊卻多災多難的天下：“結果是國庫空虛依舊，邊餉一拖再拖，軍心動搖！結果是陝西、河南赤地千里，餓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人倫慘劇日日上演！結果是流寇蜂起，星星之火，漸成燎原之勢，數省糜爛，官軍望風披靡！結果是遼東危急，建奴鐵騎屢屢叩關，甚至兵臨北京城下，京師震動！”
“為什麼？！陛下您想過沒有，為什麼您如此勤勉，大明卻依舊風雨飄搖，國勢日頹？！難道是天要亡我大明嗎？不！是人禍！是徹頭徹尾的人禍！”
“因為根子爛了！”他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奉天殿的盤龍金柱上，也砸在每個人的心坎裡，
“爛在這裡！爛在這朝堂之上！爛在這些道貌岸然袞袞諸公身上！他們拿著朝廷俸祿，食君之祿，不思報國，卻只想著如何鑽營，如何傾軋！東林、閹黨，楚黨、浙黨，爭鬥不休！今日你彈劾我貪贓枉法，明日我攻訐你結黨營私！為了所謂的‘清流’名聲，為了那把冰冷的閣老交椅，他們無所不用其極，恨不得將對方剝皮抽筋，置之死地而後快！國家的危難，百姓的疾苦，在他們眼中，還不如一場賞心悅目的鬥蟋蟀來得重要！”
“孫承宗老大人苦心孤詣，經營數載的關寧錦防線，何等堅固！卻被他們這些‘高瞻遠矚’、‘運籌帷幄’的大人指手畫腳，外行領導內行，弄得處處掣肘，將士寒心！忠臣蒙冤，良將枉死，長城自毀，親者痛仇者快！這便是他們的‘功績’！”
“天災人禍，他們視而不見！流民遍地，他們充耳不聞！只會空談仁義道德，滿口堯舜禹湯，引經據典頭頭是道，卻連讓百姓吃飽飯這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他們盤剝百姓，巧立名目，中飽私囊，讓本就困苦的民生雪上加霜，逼得良民走投無路，淪為流寇！他們才是真正將大明一步步推向深淵的罪魁禍首！他們才是建奴和流寇安插在朝堂之上的最大內應！”
“我周濤，一介白身，無官無職，不過是看不慣這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世道！不過是想憑一己之力，救助一些在他們眼中如同草芥的人，讓流民們寒冬臘月裡有口熱粥喝，有個能擋風避雨的草棚！我開礦，是想讓那些流離失所的人們能靠自己的力氣掙口吃飯！是想挖出那烏黑的煤炭，充盈日漸空虛的國庫，是為了讓邊關浴血奮戰的將士們能拿到軍餉，讓他們能吃飽肚子，有力氣去砍建奴的腦袋！這也有錯嗎？！這都要被你們這些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傢伙汙衊為‘圖謀不軌’！”
周濤一番話，如同狂風驟雨，席捲了整個奉天殿。
溫體仁的臉由鐵青轉為醬紫，再由醬紫轉為煞白，嘴唇哆嗦著，想反駁，卻發現周濤句句如刀，刀刀見血，竟讓他無從辯駁，一口氣憋在胸口，險些暈厥過去。
胡應臺更是早已面無人色，汗水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浸透了朝服，兩股戰戰，幾乎要癱倒在地。
那些方才還義正詞嚴，叫囂著要嚴懲周濤的官員，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鵪鶉，一個個低眉順眼，大氣不敢出，生怕周濤的下一句話就點到自己的名字。
一些素來尚存幾分良知，卻因官場傾軋而明哲保身的官員，此刻聽著周濤這番石破天驚、酣暢淋漓的痛斥，只覺得胸中鬱結多年的惡氣一掃而空，看向周濤的眼神，除了震驚，更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欽佩與認同。
崇禎皇帝呆坐在龍椅上，臉色陰晴不定，周濤的話，如同一道道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劈開了他心中長久以來被粉飾太平所籠罩的迷霧。
他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勤政，足夠節儉，宵衣旰食，夙興夜寐，就能挽救這個風雨飄搖的帝國。可他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問題的根源，或許並不全在他，而是出在支撐這個龐大帝國的樑柱——這些他曾經倚仗，甚至一度深信不疑的文武百官身上！
周濤的話，像一把沾滿了鮮血和淚水的鑰匙，強行撬開了他一直以來刻意迴避，或者說不願正視的心門，讓他看到了一個殘酷到令人窒息的真實景象。原來，他日夜操勞，殫精竭慮，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他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只有周濤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他那雙依舊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眸子，死死地盯著龍椅上神色複雜難明的崇禎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