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頭頂的那道冷漠視線很快移開。
畢竟沒有人會對一隻可隨意捏死的螞蟻投以過多的注意力。
姜蘭君將頭埋得很低,任由雨水浸溼半邊身子也沒動過。
手握得太緊使得冷汗泅進了掌心的傷口裡,變得格外刺痛難忍,但疼痛反而沖淡了她滿腦子的仇恨,讓她得以更多地思索起了現狀。
很顯然,那個殺手的身份不簡單。
否則裴鶴徵直接讓錦衣衛來捉人便是,完全無需親自跑一趟,但偏偏他追來了。
姜蘭君垂眸,琥珀色的眸子裡滿是沉思。
忽地,她意識到了什麼,記憶裡的一幕幕都被她串了起來。
江瑞之所以要火急火燎地將原身送回鄉下,給出的理由是怕她鬧事,而小廝們也說過因為原身出逃導致他們沒能見到京城來的大官。
那這個大官指的應該就是裴鶴徵。
若他是為公務而來,此刻便該在江都城裡見人,所以他其實是追著那個殺手來的。
要麼是他掌握了什麼秘密,要麼是他身上東西是裴鶴徵所謀。
姜蘭君眼裡掠過一道暗色。
她下意識掩了掩袖子,在把那殺手的屍體扔進地洞之前,她剛好把他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搜刮了個遍,如今東西皆藏在她的身上。
錦衣衛陸陸續續開始回稟訊息。
“裴相,屋子都搜過了沒有發現。”
“草垛地窖也找過,沒有找到逆黨的行蹤。”
腰間挎著刀的衛隊長大步流星地走來,在經過姜蘭君身邊的時候停下來。
他打量了她一眼,沉聲問道:
“屋裡的血跡都是你尋死時留下的?”
姜蘭君心裡對此早有預料,想要讓他們徹底打消懷疑,就看她接下去的故事講得好不好了。
她難堪地抿起唇,抬頭與他對視一眼後又飛快移開,半晌才鼓起勇氣說道:“回大人的話,地上那些血確實是民女的。”
他冷聲道:“你為何尋死?”
姜蘭君沉默下來,似是有些難以啟齒,半晌才落寞地道:“有家難回,親人不慈,未婚夫即將另娶他人,像我這樣無用之人活在世上本也是浪費。”
“但你割破的是掌心。”衛隊長皺眉道。
“是,因為到最後一步的時候民女害怕了。”
姜蘭君託著受傷的那隻手,垂下眼睛,苦笑道:“原本我是想繼續尋死的,覺得興許家中知曉後會改變心意,畢竟我在這世間就只有這點親緣了。”
“但我又害怕,怕我即便是死了數日也不會有人發現,更無人在意。”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臉上滿是落寞與自厭。
略顯熟悉的話語傳入耳中,裴鶴徵心頭微動,忽地轉頭看了過去。
他面無表情地按著指骨,目光在一個個低垂的頭顱間尋找,最後停在了後面那小姑娘的身上,漆黑的眼睛不帶任何情緒地打量著她。
她的身軀微微顫抖,腦袋恨不得瑟縮著埋進地裡。
與他曾經見過的那人截然不同。
裴鶴徵冷不丁想起了昔年,那人伏於帝王膝時露出的討憐模樣。
那時在宮中,即便是最不得勢要向人示弱的時候,那人也會充分利用自己的優勢,畢竟說的可憐,永遠沒有讓人親眼見到的可憐更讓人憐憫。
良久,裴鶴徵終於收回了目光,語調冷淡地道:“繼續找。”
衛隊長登時一肅:“是。”
他這才重新低頭又看了眼姜蘭君,將她的表情變換盡收眼底,確定她沒有說謊痕跡後,從袖中取出一瓶金瘡藥遞給她。
“人活在世就一條命,為了這點事就尋死覓活不值得。”
看著遞到眼前的藥瓶,姜蘭君倍感詫異地抬頭看向他,就聽見他不耐地說:“接著。”
她遲疑片刻,伸手將其接了過來。
“另外,若是有可疑之人的行蹤,記得立刻上報。”
說完這句,衛隊長便徑直走向裴鶴徵,道:“裴相,雨勢漸大,屬下會帶領一隊人手繼續搜查,您的身子萬不能淋雨,不若便留在此處休息一晚?”
半晌,空氣中才落下一聲嗯。
聽到這話衛隊長鬆了口氣,道:“只是此地簡陋,委屈相爺了。”
姜蘭君:“……”
這個莊子攏共就兩間屋子,最好的那間被林姨娘派來看管原身的福嬤嬤強佔了,原身睡的是小的那間,而裴鶴徵自然是要住好的屋子。
等他離開,姜蘭君才揉著膝蓋慢吞吞地爬起來。
在場這麼多人當中,最委屈的應該是她。
姜家是百年勳貴世家,她身為世家嫡女,可以說自打出生起便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後來先當繼後,再為太后,她這輩子吃過最大的苦頭就是被毒死。
想到這兒,姜蘭君眼神陡然變得陰沉。
裴鶴徵兩個字在唇齒間無聲地輾轉了好幾遍,好似這樣就能將他在齒間咬碎一樣。
她閉了閉眼,才將恨意重新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