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放了心,出門又回了趟403,把帶過來的換洗衣服裝進包裡,出屋鎖門下樓,想了想,去值班室問值班員:“房間鑰匙交給誰?”
值班員小牛樂了,“您留著唄,過完年又不是不回來住了,交過來領回去的多麻煩啊。”
“還能這樣嗎?”
“分是誰。”
敢情我這還是享受特殊待遇了。
高遠呲牙一樂,對小牛說,回頭給你帶好吃的來,小牛嘿嘿一笑,他轉身出了招待所。
臘月28晚上,高遠才在家裡見到老父親的身影。
“哎呦喂,您咋憔悴成這個樣了呢?”他一看,老爸頭髮凌亂,下巴頦佈滿了唏噓的胡茬子,眼眶烏黑,眼珠子通紅。
高躍民往沙發上一坐,又站了起來,“什麼破沙發!”
高遠笑壞了。
他又說:“唉,可別提了,突然來了通知,要擴招,這樣一來,所有報考學院未被錄取考生的檔案就得重新篩選一遍,工作量太大了,你爸我這幾天都在點燈熬油地看檔案。”
高遠搬過來一把椅子,讓老爸坐下,又給他倒了杯茶,問道:“那,擴招工作都結束了嗎?”
高躍民接過茶杯喝了口茶,說道:“早著呢,這幾天我也真是長見識了,查閱考生檔案時我發現,有些學生單論分數的話,第一批就應該被錄取了。
但是因為祖父在對面,父親是右派,或者家人的問題還沒弄清等原因,檔案被擱置在一邊了。
這完全違背了鄧公高考不看家庭成分,只看本人政治表現,考試分數是各大院校招生的唯一標準這個大原則。”
說著,高躍民有些氣憤。
高遠能理解老爸的感受,老爸是從那個慌亂的年代走過來的,他深知高考對一名學生的重要性。
明明考了高分,卻因為歷史原因沒被錄取,對那些考生們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這是在毀人一生。
老媽和姐姐也被老爸的話吸引過來。
張雪梅端著個洗菜筐,菜筐裡裝著翠綠的芹菜。
高雅拿了倆板凳,放在茶几前。
母女倆坐下,老媽問道:“那怎麼處理的呢?”
高躍民說道:“肯定要上報啊,今天傍晚有結論了,對區別對待考生的兩位老師予以調離崗位處分,留校察看,工資降兩級。
這種現象不止我們學院有,其他高校也不少見。”
張雪梅摘著芹菜葉說道:“說到底,是因為有些老師們陳舊腐朽的思想觀念還沒轉變過來。”
高雅卻不這麼看,她說道:“也許是掙扎,是報復,是對自己前些年被不公正對待的反擊。”
“我同意姐的看法,有些老師就是壞,他們把自己經歷過的痛苦轉嫁到考生們身上去,以此來得到心靈慰藉,實際上,這只是一種扭曲的快感,也是一種良知的泯滅。”
高遠嚴肅地說道。
高躍民看看姐弟倆,蹙著眉頭說道:“你們有點陰謀論了吧?大多數老師還是有很強的政治覺悟的。”
高遠笑道:“您也說了,大多數有,不是還有小部分人沒有麼。”
高躍民嘆息一聲,啞口無言。
他其實心裡也清楚,閨女、兒子判斷得沒錯。
高遠把這事兒記在心裡了,這是個好素材啊,根據這件事情寫個故事,塑造一個形象正面的教師,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爸,明兒就年三十了,咱家怎麼過?”見父親情緒不高,高遠岔開了話題。
高躍民掏出煙來點了一根,想了想,又遞給高遠一根,說:“老話說,有父從父無父從兄,本打算今年去你大伯家過年,你大伯說,他家裡冷鍋冷灶的,啥也沒準備。
這不,他把單位上發的帶魚、蘋果、掛曆啥的都送咱家來了。
也跟你小叔小姑說過了,明天都到咱家來。”
“嚯!那咱家今年可熱鬧了。”高遠笑著說道。
“明天都早點起啊,幫我忙活忙活,我一個人可做不了一大家子的飯。”
張雪梅說完,見姐弟倆都說好,又對高躍民說道:“喝完這杯茶你趕緊去洗個澡,身上都臭了。”
高躍民嘿嘿笑著站起身,“我這就去。”
姐弟倆相視一笑,老爸有點兒慫啊。
儘管物質上依然匱乏,大魚大肉沒幾盤,花生、瓜子也不能敞開吃,這兩樣也是限量供應的,但高家這個年仍然過得很熱鬧。
三十這天上午,高躍林不知道從哪兒弄回來一套豬下水,可把高遠高興壞了。
他擼起袖子開始整活,先給大豬頭撩了毛,用斧子從中間一劈兩半截。
這時候,老爸也從學院食堂裡把煮肉的大鋁鍋借了回來。
高遠把半個豬頭、豬肝、豬蹄全扔進大鍋裡,加蔥段薑片,倒了白酒去腥,先燒個開鍋。
又把剩下那些豬大腸、豬肺、豬心等往窗戶外面的臺子上一放,齊活。
大冷的天,零下二十多度,豬肉放在外面根本不用擔心會壞掉。
家家戶戶都這麼幹,不僅是肉類,一進冬天就儲備下的白菜、蘿蔔、大蔥等蔬菜,住樓房的人家要麼放進地下室,要麼就堆在小平臺上。
水開,高遠將水倒掉,把下水拿出來用溫水仔仔細細沖洗了兩遍。
另起鍋,往裡面扔了把花椒八角,幾個幹辣椒,蔥薑蒜,又把下水放進去,倒入開水、醬油、甜麵醬,開大火猛煮。
接下來等一個半小時,美味即成。
大伯出門打了個電話回來,不大會兒,四個年輕人抬著一套七成新的沙發過來了。
高遠瞜了一眼,又走過來摸了摸,裡面是海綿填充,外面是絨布。
放下後他坐上感受了一下,衝大伯挑起大拇指,笑道:“您是及時雨啊。”
大伯爽朗一笑,說:“我過來後,往你家那沙發上一坐,差點兒沒閃了老腰,什麼破沙發!都不能坐人了還擺在那兒幹嘛?就讓單位的小夥子幫忙,把我家這套搬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