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嚥後,她用繡著並蒂蓮的帕子輕輕抿了抿嘴角,連一絲湯汁的痕跡都未留下,帕子上的花紋與她裙裾的暗紋在燭光下相映成趣。
夜風突然變得猛烈,掀起珠簾重重拍在窗框上。
林臻警覺地轉頭望向迴廊,樹影在月光下婆娑搖曳。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月洞門的陰影處,瞥見明黃裙襬的一角。
這妮子,真是不死心啊。
林臻起身走出去,泣珠兒下意識地回頭看,但是不敢多問。
走到門外,便聽到腳步聲,林臻沉聲道:“椿兒,別躲了,我都看見你了。”
聞言,司馬椿蕾不情不願地從陰影中走出,髮間的赤金步搖隨著腳步劇烈晃動,東珠手鍊撞出清脆卻帶著怒意的聲響。
她瞪著會客廳里正在用餐的泣珠兒,眼眶泛紅,胭脂暈染的臉頰因氣憤而染上不正常的紅暈。
見到林臻,她第一句話就是:“夫君偏心。”
說完她的目光落在餐桌上的菜餚,尤其是那碟青背蝦,語氣裡帶著酸意。
“呵,果然是受過教育的,懂得挑鮮嫩的時節吃蝦,醉仙閣的姑娘果然會享福。”
“那是個苦命的丫頭,你就別跟著吃醋了,明天我會親自告訴嫣兒,讓你在王府多住幾天。”林臻看著她攥得發白的帕子,語氣不自覺軟了幾分。
“臣妾也不是這個意思!”司馬椿蕾跺腳時,腳下的繡鞋重重砸在青磚上,“那個狐媚子突然投懷送抱,誰知道安的什麼心!”
她越說越激動,揮舞著手臂,髮間的玉簪都有些歪斜,“當初在宮裡,臣妾學了三個月才學會用銀匙舀燕窩,她倒好,生來就會擺這副狐媚樣子!”
“胡說什麼,我還不至於讓一個小丫頭傷到。”
林臻按住她揮舞的手腕,神色嚴肅:“倒是你,你給我老老實實的,若敢動她一根手指,我可饒不了你!”
他話未說完,司馬椿蕾已用力抽回手,胭脂暈染的眼眶蓄滿淚水。
“您今天還說要陪臣妾睡的!”她聲音帶著哭腔,“現在倒好,為了個瘦馬把我晾在一邊!”
淚水順著她精緻的妝容滑落,在臉頰上留下兩道痕跡:“夫君是不是覺得臣妾不如她會裝模作樣?不如她會用銀匙舀牛奶?”
“情況有變嘛,我們老夫老妻的,還不至於容不下一個瘦馬吧?”林臻聲音裡帶著無奈,“我是看她初來乍到,總要安置妥帖。眼下大家都睡了,我只能親自安排。”
林臻重新拉起她的手,輕輕拍了拍:“這樣吧,明日午後,我陪你去新開的綢緞莊挑料子,讓人給你做身旗袍,晚上我們再好好玩。”
司馬椿蕾撇撇嘴,但眼中卻閃著期待的光:“什麼破旗袍,又露腳又露腿的,臣妾才不要呢。倒是晚上,臣妾要您三百次!嘻嘻嘻!”
“你也不怕散了架。”林臻翻個白眼,說道,“快回去休息吧。”
“知道啦,夫君有了新人忘舊人,切!”說罷,她又狠狠瞪了一眼會客廳裡的泣珠兒,特意提高聲音,“有些人啊,就算會剝蝦,會喝湯,也學不會什麼叫貴族氣度!”
“你這妮子...”
說完司馬椿蕾轉身離去,腳步聲漸漸消失在九曲迴廊。
待司馬椿蕾走遠,林臻返回會客廳。
只見泣珠兒正用銀匙輕輕攪動碗裡的燕窩羹,碟中的青背蝦已只剩一隻,蝦殼整齊地碼成小塔狀,連蝦線都挑得乾乾淨淨。
察覺到他的視線,她慌忙起身,月白襦裙下的雙腿微微發抖,聲音發顫:“世子......”
剛剛司馬椿蕾的話她聽到了,但是她不敢還嘴。
以前媽媽就說過,來到別人家肯定要受那些女人的氣,她早有心理準備。
“好吃嗎?”林臻望著她因進食而泛起紅暈的臉頰,忽然想起方才司馬椿蕾的醋意,心中泛起一絲複雜的情緒。
泣珠兒眼睛亮晶晶的,雙手交疊放在小腹處行了個萬福,語氣裡滿是欣喜:“好吃,妾身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她舔了舔嘴唇,似乎還在回味:“在醉仙閣時,每日只能吃半盞糙米稀粥,教習嬤嬤說瘦馬要‘骨感天成’,只會牛奶,更是隻聽過,沒見過。”
話說到一半,她像是意識到失言,慌忙捂住嘴,蒼白的臉上浮起驚恐,眼神裡滿是不安,“世子恕罪,妾身不該多嘴...”
林臻擺擺手示意她坐下,目光落在她依舊保持著優雅姿勢的手上。
她重新端起琉璃盞,還是那標準的持盞姿勢,還是優雅的蘭花指。
燭火在她睫毛上投下蝶翼般的陰影,他卻忽然覺得這副完美無缺的儀態有些刺眼,那背後藏著的是無數日夜嚴苛訓練的痕跡。
林臻伸手按住她即將去夠銀筷的手:“以後不必這般拘謹,王府不是醉仙閣,雖然規矩很多,但至少每個人都有尊嚴,明天起,你就跟著浣碧吧,她是我的小妾,也是丫鬟出身。府中還有幾位小妾,等回頭讓浣碧帶你一一認識。”
泣珠兒渾身瞬間僵硬,直直地望著他覆在自己手上的那隻手,喉結微微滾動,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當林臻鬆開手時,她像是突然被抽走魂魄,手中的銀匙“噹啷”一聲掉進碗裡,濺起的燕窩羹在月白裙裾暈開淺色痕跡。
這不合規矩的失態,卻讓她眼裡泛起水光,彷彿長久冰封的湖面裂開第一道縫隙。
“謝...謝世子。”她低頭時,幾縷髮絲垂落遮住泛紅的耳尖。
林臻望著她因激動而起伏的單薄肩胛。
忽然想起,從今天起,這個連吃飯都要遵循嚴苛規矩的姑娘,便算是他的人了。
他看著她重新拿起銀匙,卻不再擺出標準的十五度角,而是有些笨拙地舀起燕窩羹,唇角沾上了一點奶漬,忽然覺得這才是真實的她,一個被規矩束縛太久,卻終於開始鬆動的靈魂。
夜風漸歇,燭火在琉璃燈罩裡輕輕搖曳。
泣珠兒低頭吃著最後一隻青背蝦,指尖終於不再緊繃,銀筷夾取的動作雖仍帶著幾分僵硬,卻多了一絲屬於自己的溫度。
林臻望著眼前的場景,會心地笑了。
誰能想到,這小小的會客廳裡,正在發生的事情不是用餐,更是一個被標籤化的“瘦馬”,逐漸找回自己的開始。
等她吃完,林臻說道:“很晚了,我們該休息了。”
“嗯,都聽世子的。”
“走,我帶你去屬於你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