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灼燒皮肉的焦糊味瀰漫在靈堂,崔恕的腳步在門檻處頓住。
他側過半張臉,燭光在稜角分明的下頜割出冷硬的陰影。
“王府婢女每月三兩銀子。”
他指尖摩挲著門框邊緣,“的確比你青樓賣笑掙得少些。”
林枝枝的膝蓋在炭火中微微發顫,聲音裡卻帶著一絲輕鬆。
“三錢銀子……夠了夠了,每月拿回去給爹孃,足夠他們每日多加一頓葷菜……”
說著,她忽然仰起臉,被菸灰燻黑的睫毛簌簌抖動,“王爺,我還有一問,不知我弟弟如今……”
“三日後流放南疆。”崔恕轉過身來,“南疆溼熱,多生蛇蟲鼠蟻——本王特意囑咐典獄長,要人每日往林宗耀傷口塗三遍蜂蜜。”
銅錢滾落的聲音突兀響起,林枝枝方才仔細撿起的銅板再次散落一地,五枚銅板叮叮噹噹撞在冰棺底座,瞬間沒入黑暗。
她突然瘋了一般撲向崔恕,被燒灰的素色裙裾在地上拖出蜿蜒墨痕。
“他才十九!您怎麼能……”
“梔梔死時也不過二十!”
崔恕輕而易舉躲開林枝枝的撲襲,反手掐住她便往我的冰棺上按。
我的屍體隔著冰層與她對視。
而我的靈魂,分明就在她眼前,卻被所有人無視。
“你可知她被掐斷頸骨時,手裡還攥著要送給本王的香囊?”
林枝枝的指甲在棺槨上抓出刺耳鳴響:“我弟弟他一定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喝多了酒,一時糊塗……他膽子很小的,他真的不敢的……”
“不是故意?”
崔恕突然笑出聲,按著她頭的力度更重一分。
“昨夜我給梔梔梳妝、染指甲,卻發現她的指甲縫裡全是掙扎時抓下的皮肉!”
“需要本王把你弟弟的供狀念給你聽嗎?他說‘那賤人撓得他好疼’……”
“如果你弟弟不是故意殺人,那難道我的梔梔是故意去死的嗎!”
我閉了閉眼,不忍再看崔恕扭曲的面容。
寒風撞開窗欞,長明燈的火苗在林枝枝瞳孔裡重重跳動。
她忽然癱軟在地,額頭抵著冰棺底座喃喃:“可他終究罪不至死……”
“他當然不會死。”
“南疆治毒蟲咬傷的藥膏要五兩銀子一帖。”
崔恕鬆開林枝枝,將暗處的銅錢踢到她手邊,“你攢夠林宗耀的買命錢了嗎?”
林枝枝劇烈顫抖起來。
她嘴唇哆嗦,摸索著拾起散落的銅錢,卻並未把錢擺回供桌。
我見她捧著銅板,一副進退兩難的樣子。
五枚銅板,夠一家三口吃上整整三天的白饃了。
此時此刻,林枝枝蜷縮在角落裡數銅錢的聲響,像極了靈堂外的更漏聲。
她最終把錢分成了三份。
兩枚攥在右手,兩枚攥在左手,最後一枚,則重新放回了我的棺前。
我猜那四枚收回的銅錢是她留給家人的。
我不怪她。
可崔恕卻說:“原來在你眼裡,王妃的命只值一枚銅板?”
林枝枝頭低得很低。
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就只好蹲到她身邊。
那炭盆離我僅一步之遙,可我卻感受不到絲毫的熱度。
可我卻清楚的感知到林枝枝眼淚的熱度。
“也罷。”
崔恕忽然道。
“早知道你是個會算計的。”
“本王現在,想和王妃說說話。”
“你退下吧。”
他的聲音裡透著濃濃的疲憊。
因我之死,崔恕其實早就耗盡了心力,此刻他眼下的烏青就是最好的證據。
愛人需要力氣,恨也一樣。
現在的他,既要去愛,又要去恨,整個人都變得歇斯底里起來。
冷風裡,林枝枝拖著兩隻傷腳,顫顫巍巍的走出了靈堂。
我知道,她無處可去。
崔恕並沒有派人安排她的住處,也許今晚她只能在柴房裡過夜。
可我的少年郎又未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