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著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
我想,如果有人看得見鬼,那現在我和崔恕的這一幕,看上去一定十分滑稽。
一個面容清俊、身材高大的男人,此刻正把嘴唇咬到變形,死死忍住眼眶中的熱淚。
而他身側,卻是個笑容甜美的嬌弱女子,與他一高一矮,形成鮮明對比。
她拍著他的肩膀和後背,時不時笑嘻嘻看著他泛紅的眼睛。
真是的。
都這麼大一個人了,卻還像是個迷了路的孩子,要人哄。
“落棺——”
隨著司儀一聲高唱,崔恕身形便猛的一抖。
黃土一潑一潑覆上琉璃棺蓋,卻蓋不住崔恕滿眼血色。
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黃土之下。
最先被土蓋住的,是腳部。
等那雙鴛鴦繡鞋看不見了,再來到腿和腰處。
我嘆了口氣。
可惜了。
這身喜服,可是崔恕當年親手為我繡的呢。
沒錯。
是崔恕繡的,而不是我。
一想到他大大的手拿著針線焦頭爛額的模樣,我就覺得甜蜜又好笑。
世人都說,女子嫁人,婚服合該親自裁剪。
但崔恕卻覺得,我嫁他,就該是來享福的,什麼活都不能幹。
所以,為了這身婚服,他便親自跑去宮中繡坊學藝,一件衣服費時半年,期間不知剪壞了多少匹布,刺破過多少次手指。
我本來還想著,這件嫁衣,以後一定要傳給我和崔恕的孩子。
崔恕早說過,他喜歡女兒。
可他也說過,我們不急著生。
哎。
我當初真不該聽他的話。
現在好了,平白浪費一身好衣服,罪過罪過。
我笑眯眯的撐住自己的表情,以為這樣就不會難過了。
然而。
下一秒。
黃土自下而上,漸漸沒過我的肩膀。
崔恕突然收住眼淚,猛的衝上去推開剷土的幾人,“你們都住手!”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任誰也來不及反應。
賓客們瞬間愣住,就連我,亦是滿臉空白。
我抬著頭,只見崔恕拼命揮開兩側眾人,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緊張。
“不能埋!梔梔還沒有醒,你們不能就這麼把她埋了!”
眾人皆驚!
我父親迅速回過神來,立刻吩咐幾個家僕攔住崔恕。
“還不快將王爺拉走!”
他邊說邊向賓客們拱手致歉,嘴裡還不忘替崔恕解釋。
“一日夫妻百日恩,王爺見小女下葬,最後一面生死相別,難免失了些分寸,還望諸君莫怪。”
有人打起圓場,“怎麼會?王爺王妃伉儷情深,便是連老夫見了,也深感動容。”
可是。
話音剛落。
人群中還是響起竊竊私語。
我側耳一聽,發現他們說的都是什麼,如今寧王瘋魔,恐怕不利於奪嫡之爭之類的話。
我擔憂的看向崔恕。
這真的是,太奇怪了。
此時此刻,被家僕拖拽的崔恕表情痛苦,彷彿體內有一場天人交戰,正為爭奪他身體的控制權而大動干戈。
我見他大力的甩著頭,好像是要把什麼念頭甩出腦內一般。
尚未蒸發的眼淚隨著他的動作飛出眼眶,穿過我魂魄心臟的位置,濺落在地。
我心痛不已,卻聽崔恕嘴裡冒出些我們都聽不懂的話,吼道:
“如果你們現在埋了梔梔,那她醒來後,一定會活活在棺材裡悶死的!到那時候她就真死了,就真的不會再醒過來了!快停下,你們這是在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