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顧明也開了口。
“諸位切記一點,咱們的營帳已被焚燬,許多禦寒裝備也不見了蹤影。
依我推測,接下來幾日氣溫恐怕還會下降。
咱們現在返回,或許還能熬到家;若在草原滯留太久,後果……我就不多說了。”
眾人瞬間愣住,意識到懸在頭頂的難題。
李武微微一笑:“怎麼,有人想退縮?”
張武立刻聯想到進入草原前的一場較量,看到李武認真的神情,嘴角揚起笑意:“就算有人想認輸也不丟臉,敗給咱們兄弟二人並無不可。”
中護衛中的急脾氣立刻反駁:“胡言亂語!誰退縮誰就是孬種。”
張武仰頭,一副懶得搭理的模樣。
頓時惹得許多人牙根發癢。
朱能此刻注視著李武,嚴肅問道:“你執意要追?”
他話音剛落,在場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齊刷刷順著他的視線望向李武。
對於李武,這些人多少心生敬意,不僅是近來展現的毅力,還有昨夜他衝鋒陷陣的身影,帶著火光引領眾人前行的畫面,深深烙印在腦海中。
李武略作沉思,抬頭對眾人說道:“咱們在草原受了不少罪,如今發現線索,怎能放棄追逐?至於風險或寒冷等難題,總有辦法克服。
就說這寒冷吧,咱們幾個大男人抱成一團,我實在不信這點冷就能困住咱們。”
朱能點頭,目光隨即轉向顧明。
歸根結底,顧明是此次行動的領頭人。
“那就追吧。”
顧明下了決心,隨即下令,“既然決定追擊,大家速速行動。
要是稍後雪勢加大,將痕跡遮蓋,再想追就來不及了。”
眾人聽命,迅速站起,各自簡單活動身體後,紛紛躍上馬背,循著痕跡追了下去。
顧明對追蹤之術頗有心得,僅憑留下的痕跡就能推測出對方離開的時間長短。
有了他的幫助,團隊在追尋目標時都多了幾分把握。
夜幕降臨之際,顧明揮手示意停下,自己躍下馬背仔細檢查腳印後說道:“這些痕跡愈發新鮮,我們離他們應該不遠了,接下來務必保持安靜。”
李武隨後走近,模仿顧明的檢查方式觀察一番,又向他詢問:“你覺得還有多遠?如果距離不算太遠的話,我們可以熄燈徒步前進,他們晚上必定紮營,不用擔心丟失蹤跡。
讓老伍牽著馬跟在後面,也能防止馬蹄聲引起注意。”
顧明稍作思考便點頭同意:“行,這樣穩妥些。”
於是眾人相繼下馬,將坐騎交給老伍後,開始輕步快跑朝前追趕。
隨著速度加快,體溫逐漸升高,雖寒意不再明顯,但體力卻迅速下降,預料過不多時便會感到飢餓且疲憊不堪。
漸漸地,四周陷入徹底黑暗之中。
幾人摸索著繼續前行一段路後,隱約望見遠處有火光閃爍。
當隊伍逐漸靠近,攀上一座小丘後,終於見到山腳下避風處駐紮的敵營。
那營帳與馬匹數量約莫四五十。
幾人伏于山坡之上,儘可能隱藏身形。
朱能低聲問顧明:“你經驗豐富,可否辨認出這是哪一族的軍隊?”
顧明凝神端詳一陣後無奈搖頭:“距離太遠,看不分明。”
然而此時,李武忽然開口道:“我倒是認出了一個人。”
在眾多營帳環繞中,一處篝火旁坐著一位女子。
她的蒙古裝束顯示出非同一般的身份,搖曳的火光映襯得她面容更加嫵媚動人。
此刻的她已不再是初次相遇時那副樸實的模樣,只是右臂缺失,略顯殘缺。
她正是其其格——當年李武救下朱玉英時被當作農婦抓來的女人。
朱能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李武,他指向火光中的其其格說道:“瞧那位獨臂女子,我們曾有過沖突,她那隻胳膊就是我所斬斷的。”
李武感慨道:“萬萬沒想到,她竟能從王府的追捕中逃脫。”
王府?!
朱能瞬間明白過來:“該不會是那個永安郡主的匪徒吧?”
李武點頭預設。
朱能雙目頓時閃過銳利光芒。
永安郡主被擄之事,據傳是北元丞相咬住所為。
李武雖有所聞,但自從救下朱玉英並攬得功名之後,便未過多留意此事。
此時聽朱能提及,李武心中亦是一震,此次出征本就是為了探尋咬住等人駐紮的大營位置,而眼前其其格一行人的舉止,分明似正趕回營地。
這不是正好...
李武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便是“順藤摸瓜”
四個字。
順著眼前這些線索,終將能找到咬住與乃兒不花等關鍵人物。
眾人皆領悟此理,目光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士兵沒有不愛功績的,不然又為何要衝鋒陷陣呢?
幾人勉強壓下激動的情緒,緩緩從矮坡撤下,確定安全無虞後,才開始商議具體行動計劃。
最終決定如下:
夜晚由兩人守望,其餘人就近休憩;白天則由兩人牽馬尾隨,同時交替騎乘休息。
無論如何,必須保證始終有人監視其其格一行人。
當日,李武與張武負責看守任務。
二人再次爬上山坡,起初尚感溫暖,但夜半氣溫驟降,周身漸漸冰冷刺骨。
地面仿若結霜,寒氣侵襲全身。
沒多久,兩人便難以忍受,彼此對視一眼,退至坡後蹲下繼續觀察。
即便如此,寒意依舊從腳下蔓延,不過片刻,雙腳已全然麻木,恍若非己所有。
時光悄然流逝。
無論多冷多累,總會熬過去的。
清晨,顧明前來替換李武二人時,發現他們早已相互依偎取暖,對此毫無羞澀之意。
“你們快起來活動一下,待她們離開,你們便可留下生火取暖,恢復體力。”
顧明說道。
二人點頭遵命,退至一旁讓位給顧明。
就這樣,李武等人輪番值守,始終遠遠跟隨其其格一行人。
整整四天。
那四日,令所有人銘記於心。
終於,其其格她們抵達了她們的大本營,而這條路線上的一舉一動,都被李武等人盡收眼底。
苦心之人,終究不負所托。
……
北平城,燕王府。
近來,整個王府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內侍與府兵們說話都小心翼翼。
就連徐妙雲和朱高熾等人,也不再放聲大笑。
這一切的根源,都源於燕王府的主人。
朱棣坐在後殿,聽著臣子們的奏報與商議,卻總是心神不定,不自覺地望向遠方的草原。
整整一個月了。
依舊沒有北元殘部的訊息。
談何出征,又怎可出征?
人生一世,若無法建立不朽功業,何以心安!
後殿之中。
朱亮正在稟報,提到晉王時,將神遊天外的朱棣喚回現實。
“晉王?晉王有何事?”
朱棣問。
朱亮整理了思緒,說道:“晉王傳來訊息,他率軍深入草原,北元殘部聞風而逃,蹤跡全無。”
聞風而逃,蹤跡全無?
“胡鬧。”
朱棣猛地拍案而起,讓殿下的眾人惶恐不已。
“廣袤草原何其遼闊,不詳加勘察便貿然深入,遇不上敵人才怪,除了浪費軍資,還能有何收穫。”
朱棣憤怒指責晉王的北征策略,旁人卻無人敢插話。
其實他們都明白,這些日子朱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朝堂之上,不少人稱讚晉王弘揚國威,而私下卻對燕王按兵不動頗有微詞。
幸虧聖上英明,洞察一切。
否則,燕王怕是早被氣病了。
隨著朱棣的話語一句句出口,他漸漸平靜下來,但很快又想到,若是晉王真的僥倖擊潰北元殘部,他恐怕會氣得吐血。
急躁的情緒再度佔據他的內心。
“現在還有幾支偵察隊未歸?”
朱棣再次問道。
朱亮答道:“尚有五支。”
五支。
朱棣倚靠在椅背上,閉目深吸一口氣。
必須帶回確切情報。
一定要!
他等待多年的機會終於來了,近在咫尺,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
朱棣甚至為此默默祈禱,希望能得到上天眷顧。
誰能料到,堂堂燕王在面對自己無法掌控的局面時,也會像普通百姓一樣無助。
就在此刻,一名士兵急匆匆地闖了進來。
“稟告殿下,斥候隊帶回了確切的訊息。”
朱棣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震驚之餘,臉上逐漸浮現出狂喜之色。
“很好。”
朱棣接著說道,“立刻讓他們進來。”
殿內其他人聽到這個訊息,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們同屬燕王一脈,燕王受挫,他們也好不到哪裡去。
很快,
一群衣衫破爛、凍得臉色發青的斥候進入了大殿。
眾人看到他們的樣子,無不驚訝,尤其是朱亮幾乎要脫口而出。
這支斥候隊伍正是李武等人。
此時,朱亮的目光始終緊盯著朱能,嘴唇微微顫動。
一趟任務,怎會如此狼狽?
朱棣仔細打量這些人,其中有不少是他認識的,比如朱能、李武,但如今他都有些不敢相認了。
“你們怎麼弄成這樣?”
李武等人彼此對視後,示意顧明上前回答。
顧明上前拱手,開始講述。
他的語氣平和,既不過於急促也不拖沓,只是簡單而冷靜地描述了他們遭遇狼群、燒燬軍帳、丟失行李,以及在這種惡劣環境下追蹤其其格等人、查明敵營位置的全過程。
儘管語氣平靜,但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他們大多曾到過草原,深知那裡的晝夜溫差極大,在帳篷裡有時都難以入睡,更別說在曠野中長時間堅持。
朱亮望著朱能,目光中既有心疼,也有深深的欣慰。
有這樣的兒子,還有什麼可奢求的呢?
李武等人也覺得這次任務不易,這些天幾乎沒好好睡過覺,只是斷斷續續地小憩片刻,醒來活動一下身體,再次入睡又被凍醒,能夠撐到現在,全靠一股倔勁兒。
然而,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為李武看到了朱棣眼中的欣賞。
朱棣注視著眾人,眼中讚許之意愈發濃厚。
“很好,理應嘉獎!此次北伐結束後,必定重賞。
接下來就看我的了,既然已獲准確定北元的位置,那便由我朱棣肅清漠北。”
朱棣放聲大笑。
初征之旅
李武等人呈報偵察成果之後,北平一帶迅速行動起來,各處衛所的將士紛紛向古北口大營聚集。
李武他們這些護衛軍,自然而然被納入中軍序列。
三月初二,朱棣率領諸將穿過古北口長城,快速向乃兒不花駐紮的迤都進發。
大軍之中,李武帶領他的總旗部隊默默前行。
在這浩浩蕩蕩的人馬中,他們猶如滄海一粟,毫不引人注目。
李武的這支總旗是步兵,這正合他心意。
儘管這些天在馬背上待了不少時間,雖然騎術有所提升,但現在一見到馬,大腿內側依舊發顫。
行軍途中,偶爾與張武對望,彼此都會心一笑。
一天的行軍結束後,士兵們閒下來聚在一起聊天,話題總是圍繞著三個老生常談的內容:誰娶了新媳婦,哪家有漂亮寡婦,還有就是多麼羨慕那些騎兵。
李武也混在人群中愉快地閒聊,前兩個話題讓他美得咧嘴直笑。
但提到騎兵時,李武就提不起興趣了。
突然有人問李武:“李百戶,說到騎兵你怎麼不說話了?說起小媳婦和俏寡婦時,你說的可是讓我們聞所未聞的趣事,能不能也給我們講講騎兵的事?”
要是之前的話題。
比如什麼曹操大戰大小喬。
或者極品家丁蕭家母女三姐妹。
又或者武松勸嫂子改嫁之類的故事。
不拘年代、職業,都能聊上一陣。
但騎兵有什麼好聊的呢?難道告訴他們自己騎得都想吐了?
李武搖搖頭,表示毫無興趣不想說。
在場不僅有李武他們的總旗,還有其他總旗隊伍的成員,見狀便想李武。
“李百戶,你是嫉妒得不想說了吧?”
旁邊的薛祿怎能坐視他人挑釁李武,頓時急切地為李武辯護起來。
“嫉妒?哼,我們百戶有什麼好嫉妒的?前幾天他還加入過斥候隊呢,那些乃兒不花的位置還是我們百戶探查出來的,騎兵有什麼稀奇的,那是我們百戶不願意幹,要是願意的話,一句話就能轉騎兵,而且肯定比那些騎兵幹得好……”
說著說著,薛祿轉向李武,驕傲地問他:“李老大,要不要你給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人講講?”
“不用,你會講,你給他們多講講吧。”
薛祿一愣,看到李武那鼓勵且期待的眼神。
李武忽然覺得,聽著旁人對自己奉承誇獎,也是一種樂趣。
……
大軍繼續平穩前行,李武與張武所屬的兩個總旗隊士兵間,似乎因互相嘲諷而滋生了某種情誼。
在這即將開戰的關鍵時刻,兩人竟漸漸親近起來,休息時常見他們肩並肩談笑。
有時,朱能和顧明等中護衛也會過來與他們閒話幾句。
偶爾,李武和張武也會前往中護衛的駐地,漸漸地,他在那裡的熟人多了起來。
就這樣,大軍逐漸靠近迤都。
……
而在迤都。
其其格獨自坐在營帳內的火盆旁,直到咬住掀簾而入,才回過神來,隨即快步上前迎接。
“阿布,跟他們商議得怎麼樣了?”
咬住走到火盆邊烤了烤火,回答道:“他們不願再遷移,若要遷徙,確實諸多不便。”
“可是他們難道不知明軍已有偵察兵潛入四周?而且我們的探子早前就傳來訊息,今年春天明軍定會南下攻打我們草原。”
其其格焦急地說。
“這些他們都清楚。”
咬住點頭表示理解,但臉上滿是憂慮:“但他們的話也不無道理,你的手下已經將那些明軍探子全殲,他們未必能找到我們,即便找到,我們也可以與其交戰,我們的部族總計有數萬人呢。”
其其格聽後心中憤怒。
她撫摸著斷臂處,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李武的身影,咬牙說道:“阿布啊,明人向來狡猾善戰,誰知道他們有多少偵察小隊?如果真讓明軍打過來,這些年我們又何曾戰勝過他們的大軍?”
咬住陷入沉思,一言不發。
其其格長嘆一聲道:“要不這樣,我們帶著部眾退到二十里外,讓乃兒不花他們留守此處,我覺得這裡已經不夠安全了。”
咬住憤怒地質問:“我們同屬一個部落。”
其其格毫不畏懼,繼續說道:“我又沒說要完全分開,這樣做,若明軍真的來襲,我們還能彼此支援;即便無法相救,至少也能保住我們的根本。”
“夠了,別再說。”
咬住煩躁地擺了擺手,隨後語氣緩和了些道:“讓我想想吧。”
……
明軍加快步伐前進。
然而越接近迤都,天氣驟變,接連兩天下雪,今天雪勢不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猛烈。
仿寫:
宛如仙人飲醉,胡亂揮舞間將滿天雲團打散灑落。
積雪愈來愈厚,一腳踩上去便深陷其中。
士兵們的步伐愈發艱難。
這日駐紮下來,朱棣的大帳之中,眾將士依照次序坐下,商議軍機要事。
不少將領提出,大雪封路,行軍不易,若貿然前進,不但可能遭遇伏擊,就連後續的糧草輜重也會脫節,不如在此紮營,耐心等待天氣回暖。
朱棣站在地圖前,目光緊緊鎖住地圖上位於迤都的小紅旗,離得如此之近,此刻停步怎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