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初次見面時,李武家境貧寒,卻在還錢時笑嘻嘻地多給了二十文,還振振有詞地說那是自己應得的,當時他就覺得李武不同尋常。
後來李武的經歷也驗證了他的判斷。
這樣一個看似不起眼的人,會乖乖坐以待斃?
敢叫囂著與察罕爭先赴死,怎能毫無本事?
縱使他這樣想著,並且想要提醒察罕等人提高警覺,別如此鬆懈,可他卻不知從何開口。
他也明白,李武已經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他只能在心底嘆息一聲,祈求自己是錯看了李武。
事實表明,持續笨拙地監視確實會讓人心生懈怠,有時向旁人展示自己的無助,也是一種策略。
李武他們的行動相當敏捷。
當對手逐漸放鬆時,第二天薛祿就掌握了情況,察罕對試毒前的膳食並未嚴加防範,給了他們機會。
李武聽了薛祿的話,第一次輕鬆地笑了,眼中自信也頓時顯現。
其他人見狀,皆心生疑惑。
薛祿急切又憂慮地說:“李老大,我不得不提醒您,就算您能讓試毒者試不出來,但我們的目標太大,即便對方疏於防備,我們也幾乎沒有機會。”
這薛祿啊。
李武忍俊不禁地搖搖頭,彷彿回憶起自己初入大營時的情景,那時薛祿也曾這樣提醒過他。
薛祿待他一如既往,始終如一,儘管這些日子他有所進步,但歸根結底還是那個實誠的薛祿。
“等等再說,等下再給你們細講。”
等?
幾人腦門上都冒出疑問。
等什麼呢?
隨著時光流逝,李武等人門外傳來敲門聲,晚間飯食也被送來,李武示意薛祿去開門。
待眾人的飯菜擺放妥當後,李武看了看門外,讓小孫幾人出去監視,這才指著送餐的蒙古人對薛祿說道:“好好看看,他是誰?”
薛祿疑惑地回頭打量,越看眼中越亮:“金叔?你怎麼在這兒?哎呀,你為何還穿著蒙古裝束?你一直在給我們送飯,我竟一直沒察覺。”
金叔笑著答道:“這是大人吩咐的。”
薛祿等人驚訝地望向李武。
他們根本沒想到李武還有這樣的安排。
其實這純屬巧合,李武含笑向大家解釋了一番。
剛到白城時,他習慣性地在城中閒逛,無意間發現了金叔等人,而金叔正是他早年在小嶺莊組建的人,曾讓他帶石冷等四十餘人進入遼東,如今在此地重逢,他也頗為意外。
李武從金叔那裡得知,金叔他們進入遼東之後,發現走私能賺大錢,就開始倒騰紅糖之類的東西,與蒙古人進行交易。
這次阿扎失裡的兒子大婚,所需物資繁多,他們也混跡其中,跟著大商家分一杯羹。
當時察罕等人尚未抵達白城,李武聯絡上金叔後,依照慣例讓金叔等人繼續潛伏於暗處,而金叔為了便於與李武聯絡,裝扮成蒙古人,一直在為他們準備餐食。
因此,李武可以肯定地說,如今無人知曉他還掌控著這樣一支隱秘的力量。
將事情交給金叔他們去處理,對李武而言無疑是最佳選擇,也最不易引人注意。
薛祿等人聽聞李武之言,皆露喜色。
喜悅之餘,眾人立即圍住金叔,詢問起他的近況。
在場除顧明三人外,其餘人均來自小嶺莊,甚至還有兩人帶著弟弟一同隨金叔入遼東,此刻個個興奮不已,紛紛追問金叔一行人的訊息。
“好了,別閒扯了,先談正事。”
李武制止了他們的交談,轉向金叔,詳細說明了任務內容。
金叔點頭道:“大人儘管放心,我雖年邁,但此事必能妥善完成,絕無差池。”
金叔久經世故,此番表態令李武安心地微微頷首。
隨後,李武取出一顆糖球遞給金叔。
薛祿等人目光齊刷刷落在糖球上,心中暗忖,這是否就是李武精心準備的關鍵之物?
眾人都明白,這顆糖球才是此次行動成敗的關鍵所在。
金叔小心翼翼地收起糖球。
李武這才開始講解糖球的製作過程。
這顆糖球是在近日李武利用紅糖等原料秘密熬製而成。
他將紅糖熬製成糖漿,中間留空,塑造成球形,待其自然冷卻後,形成了現在的中空糖果。
然而,李武在其中加入了強力的藥物,這種藥是他北平時期向朱棣討要的,只需片刻便能讓服食者七竅流血而亡。
待李武講完,所有人都依舊滿臉茫然。
李武無奈道:“真是蠢到家了,這顆糖若放入察罕的酒中,短時間內難以溶解,嘗酒之人不會有任何異樣,即便察覺到一絲甜意,因味覺遲鈍也可能渾然不覺。
我特意調和了一些成分,以減輕甜味,因此試酒之人能夠平安無事,毫無察覺。
可一旦察罕飲用,糖漿融化,藥物便會融入酒中,至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想必無需我多言吧。”
眾人恍然大悟,隨即目光熾熱地投向李武。
這是什麼奇思妙想?這世間竟還有如此操作?
他們望著李武,心底泛起絲絲寒意。
今後無論如何都不能招惹此人,否則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但很快,興奮之情又在他們心中翻騰。
在李武的佈局之下,若無意外,察罕必敗無疑。
想起當初察罕威脅他們時的模樣,眾人便開始暢想其身隕的場景。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透著欽佩,覺得那些令他們頭疼不已的問題,在李武面前不過是舉手之勞。
並且,他總是走在他們之前。
有這樣的領袖,對他們而言實屬幸運。
金叔不願久留,待事情說明後,在李武的示意下悄然離開,漸漸隱於暗處。
李武起身,望向窗外漸濃的夜色,風聲呼嘯,風雲變幻,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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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與李武同室而居的張琪長吁短嘆,輾轉難眠,最終索性坐了起來。
李武再也無法忍受,亦起身摸索著下床,來到張琪身邊坐下,問道:“出什麼事了?自從白和阿魯臺走後,你就一直這樣。”
黑暗中,張琪輕聲開口:“李武,你有沒有考慮過跟蒙古人做些買賣?”
嗯?
李武忽然感到些許尷尬。
然而張琪在黑暗中並未察覺,仍在自言自語:“我知道百姓和蒙古人做些小生意維持生計是可以理解的,誰活著都不容易。
但與蒙古人交易切不可太過。”
“到底怎麼了?”
李武追問。
“今天我發現阿扎失裡的很多部眾馬鐙都是鐵製的。”
張琪嚴肅地看著李武,“你知道鐵製和木製的區別嗎?這能讓蒙古人的戰鬥力提升整整一倍。
你還知道阿扎失裡現在有多少盔甲嗎?短短兩年,就從一萬套增加到了至少三萬套,三萬啊!你能想象再過幾年會發展成什麼樣嗎?”
李武無法想象。
張琪仍然怒氣衝衝地說道:“為何我一直捉拿那些商隊?因總有一些商隊不懂得大局,為了一己之私,竟敢將鐵器賣給蒙古人,他們怎能不知,一旦賣給蒙古人,那些鐵器會被鑄成刀劍,用來我們大明百姓?”
“他們自然知道,他們一個個都是我朝權貴,怎會不明白此事的嚴重性?”
越說越激動,張琪的眼眶溼潤了,完全沒了平日的輕佻模樣:“你說,將鐵器送給蒙古人與殺害我邊防將士又有何異?我們漢家江山,自古以來就飽受這些異族侵擾,難道還不夠嗎?”
夠!
李武心中堅定地閃過這個字,這傷害對整個民族來說已足夠多,但自古以來,漢人內部總少不了勾心鬥角、派系爭鬥,每每如此,便給了外族可乘之機。
想到這裡,李武輕聲問道:“你知道為何有人誣陷你嗎?”
“知道,無非是想讓我安分守己罷了。
實話告訴你,若他們不針對我,不僅是清河關,即便在通往泰寧衛的任何關口,我也敢去查驗,只要讓我查到,休想有任何鐵器進入泰寧衛。”
李武點點頭:“我初到鐵嶺衛時,曾看到涼國公的商隊,規模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
張琪冷哼一聲:“這一點我也料到了,不過到底有多大?說來聽聽。”
李武簡單向張琪描述了一番。
張琪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在黑暗中也顧不上撞到什麼,焦急地問:“你剛剛說的是真的?真有這麼多車輛?”
李武立刻意識到張琪可能從未見過如此規模的商隊,於是嚴肅地點點頭:“千真萬確,我親眼看過的。”
屋內陷入一片寂靜。
半晌過後,張琪才開口說道:
“你有沒有辦法保護自己?”
“你要去做什麼?”
李武反問道。
張琪咬牙切齒地說:“我想等清河關的人一到,帶上人去追趕,看看能否追上他們。
我知道他們的行進路線,以前我都不敢對他們太過強硬,但這次若是這麼大規模,絕不僅僅是和阿扎失裡做交易這麼簡單,阿扎失里根本吃不下,這片草原上不能再出現另一個霸主。”
“你去吧。”
聽到這話,張琪的聲音帶著些許疑惑:“那你怎麼辦?你如何保護自己?”
李武笑著道:“你讓人去通知清河關的時候,我也遣人去了北平行都司求援。
老實說,在遼東走了一遭,這遼司裡的人,我幾乎都不信,頂多就信你幾分。”
“承蒙看得起,不過我沒想到,你每日都在我眼前晃悠,居然還有我沒察覺到的人。”
“出門在外,總要多做準備。”
“難怪年紀輕輕就被燕王派來做這事,還能在蒙古諸部之間應付自如,這不得不讓我對你另眼相看。
有興趣來鐵嶺衛嗎?我去燕王那裡為你爭取,直接讓你當副千戶,咱們一起共事。”
“沒興趣,你的位置太小了。”
李武無奈地一口回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