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二賢慢慢露出失落的表情,嘆息道:“難怪娘總是偏袒大哥,真是女人不如男人,我就是再努力也掙不到這麼多錢。”
李武伸手揉了揉二賢的頭,他確實挺喜歡這個二妹,不願看到她難過:“在我的心裡,我的二妹是最棒的,你怎麼說她不如我?難道是在笑話我連家務都不會做嗎?”
“沒有沒有。”
二賢連忙搖頭。
……
外面,四妹和五妹圍著老三問這問那,老三也興致勃勃地講著。
四妹看著老三的樣子,心中有些嫉妒。
“左邊喊大哥,右邊喊大哥,以前也沒見你叫得這麼親熱。”
老三頓時愣住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誰沒個糊塗的時候。”
但話剛出口,就覺得不妥,好像也間接指責了四妹五妹不懂事,畢竟他們三個都不太給大哥好臉色。
老三尷尬地笑了笑,想起四妹有個小願望,趕緊轉移話題道:“四妹,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條漂亮的手帕嗎?你可以找大哥要。”
那天飯桌上菜多量足,葷素搭配,連平時省吃儉用的四妹都吃得眉開眼笑。
特別是老三,硬是把自己撐得連路都走不動了,最後只能躺在炕上打嗝解乏。
可到了第二天,張玉清卻悄悄拉住李武,表情有些忐忑。
“咱們私下倒賣藥材這事,會不會惹麻煩?畢竟我們還在軍籍登記冊上。”
張玉清皺眉說著,昨晚冷靜下來之後,這個問題一直在腦海裡打轉,害得一夜未眠。
李武稍作思量,翻查了原主人的記憶,卻未能尋得相關法規,於是寬慰張玉清道:“無妨,咱們挖些藥材換錢罷了,又不違法,總不至於讓人活不下去。”
張玉清聽罷,這才釋然,又問:“你真要去挖藥?”
李武點頭回應:“二妹年底要出閣,多賺些錢,給她添置更多嫁妝,好讓別人誇她是好閨女,怎能因嫁妝在婆家受委屈呢?”
他打探過,二妹的婆家是百戶家的次子,家境優渥,婚事早在父親在世時就定了下來。
然而後來因軍中職務調整,雙方不再共事,多年來往來甚少,情分淡薄。
張玉清知曉內情,輕嘆一聲未再多言,臨別時囑咐李武抽空去王府銷假,不可因譚大人的包容而將職責全推脫一空。
李武身為總旗,麾下編制五十人,代表著五十個軍戶家族,軍戶間的糾紛或案件通常由總旗自行處置,小事即了,大事則報百戶處理。
近來李武抱恙,百戶譚大人便親自接管事務。
按規矩,總旗雖屬官員之列,卻無固定職銜,亦非世襲,李武能承襲父職,全因父親戰功卓著,更救過譚大人性命,故譚大人對他格外寬容。
……
用完早膳後,李武權衡再三,決定暫不銷假,因銷假之後定會迎來諸多瑣事困擾,倒不如利用當下閒暇,先探明挖藥的門路,如此日後銷假也不誤生計。
歸根結底,家中用錢之處繁多,斷不得這條財路。
昨夜,李武已盤算妥當,欲試行發動群眾的策略,做起二道販子才明白其中甜頭。
想到此處,李武跨步出門,先去拜訪一位父親的老戰友,借了一匹馬,隨後帶上老三直奔房山。
老三對馬愛不釋手,即便這是一匹老馬,仍想為它舔毛。
李武心知肚明,男兒本性如此,對可駕馭之物總有莫名嚮往。
因此,在村中宣揚收藥時,總讓老三牽馬引路。
接連數日,輾轉數村,卻無人響應,無一鄉親上山採藥出售。
李武苦思冥想半晌,恍然大悟,懊惱得恨不得扇自己耳光,這般低階錯誤竟也犯下,真是枉為人矣。
這個問題並不複雜,無非是信任的問題。
大家可不會只因為他一句“我要收藥材”
就相信,畢竟在這些村民眼中,這些藥材不過是山裡的雜草,誰會傻到花錢去買?
就算有人想試試挖一些,但李武沒有固定落腳的地方,誰知道他下次什麼時候能再來?那豈不是白忙一場。
李武決定立刻著手解決這個難題。
他選中了一個適合的村子,租下一間小院。
這家小院的主人是一對兄妹,年幼時父母便去世了,兩人相依為命,生活過得艱難曲折。
當聽說李武在村裡找房子時,他們毫不猶豫地攔住了他,非要他租他們的院子不可。
哥哥石冷剛過二十歲,從小過慣了苦日子,還要照顧妹妹,因此總是擺出一副愁眉苦臉、嚴肅寡言的模樣,但其實手腳相當麻利。
聽李武提到收藥材的事,他仔細核對了藥材的形狀,當天就上了山。
妹妹石暖才十六歲,性格比一般女孩果敢得多,傳聞她甚至敢揮舞菜刀站在門口與鄰居爭論。
雖然如此,卻並不讓人反感,反倒因她清秀的容貌顯得格外討喜。
初次見面時,她出於好奇偷偷觀察李武,被發現後立刻漲紅了臉。
李武笑著調侃了幾句,她羞得滿臉通紅,跳起來裝作兇巴巴地說:“笑什麼?再笑我就讓你弟弟收拾你!”
旁邊的小弟瞪大眼睛,沒想到自己也被牽連進來了。
她還不忘挑釁:“不服氣?不服氣就來試試啊。”
小弟上前試了試,結果摔了個嘴啃泥。
她得意揚揚地哼了一聲:“哼,看見了吧,這是我哥教我的招數,最好識相點。”
李武這才明白,她是擔心他們是壞人,所以故意立規矩。
他搖搖頭,覺得好笑極了。
然而,相處久了,雙方的戒心慢慢消除了。
後來,隨著石冷透過賣藥材給李武賺到錢,村裡人漸漸開始上山挖藥,這種風潮逐漸擴散到了附近的村落。
閒暇之餘,李武也會登山,一個山一個山地走,他並不是為了挖藥,而是為了辨別更多種類的藥材。
每當有所發現,他都會挖回來,讓來賣藥的鄉親辨認,從而豐富藥材的種類。
這些藥材在村裡整理好後,李武便帶到城裡售賣。
因為數量多,有時不只是賣給胡老頭,其他醫館也會採購,幾次下來,他在城裡的醫館圈子已有些名氣。
……
時光飛逝,轉眼已是九月。
錢賺得越來越多,家中的院子藏滿了裝滿銅錢的陶罐,就連李武出門時,也會在兜裡揣上一二兩銀子以備不時之需。
家庭的變化顯而易見,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精神狀態也煥然一新。
這一天。
李武正坐在石家兄妹的小院中盤算,是該去王府銷假了。
如今這裡的事情,老三已經能應付自如,他完全騰得出空處理軍務。
在他看來,未來的最好出路,就在軍隊之中。
思緒飄散間,老三氣喘吁吁地跑來,滿臉焦慮之色。
李武眉頭微皺,幫其曬藥的石暖見狀,笑著調侃:“三勇你又來了?昨天你還喊累得要休息一天呢。”
老三顧不上理會石暖,急切地對李武說道:“哥,趕緊回去,出事了。”
李武立即起身。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一時半會兒說不清,總之是二姐婆家那邊,好像打算退婚。”
李武震驚不已,退婚?這樣的狗血劇情竟然輪到他們家?這簡直不合常理。
二賢不僅長得水靈動人,而且賢惠得無可挑剔,周圍熟悉的人家無不稱讚。
要是李武不是她的親哥,恐怕自己也會動心,她那貼心的笑容足以化解一切煩惱。
這樣的好媳婦,怎麼可能會被退掉?
即便之前家裡條件差些,但近來家境日漸好轉,鄰居劉嬸眼紅得不得了。
“會不會弄錯了?”
李武難以置信地問,他還特意向鄰里打聽過了。
“千真萬確,娘都被氣得夠嗆。”
李武再也坐不住了。
“走,咱們回家看看。”
話音未落,他牽出馬,翻身上馬,順手將老三帶上,連給石暖交代幾句的時間都沒有,便策馬直奔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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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山通往城裡的路上,一匹馬疾馳而過。
李武時不時揚鞭催馬。
他深知張玉清的性格,一向柔弱膽小,吵架總是輸得一塌糊塗,每次失敗後都會窩在家裡唉聲嘆氣。
有時候受委屈太多,還會哭哭啼啼來找李武傾訴,直到他出面解決問題,心情才會舒暢一些。
眼下遇到這種狀況,張玉清必定六神無主。
李武隨後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二賢。
以前家裡窮困時,她無法置辦太多針線活作為嫁妝,但後來條件好了,二賢也不願讓自己靈巧的手藝被埋沒。
不只是床幔、枕巾這類大的物件,就連那些小巧的討好未來婆家的東西——鞋面、荷包等,她也繡了不少。
李武曾多次開玩笑說,等到成親那天,親家那邊的客人看見這些繡品,看看這針腳,肯定都會稱讚一句:娶了個好媳婦。
二賢雖然每次都是害羞的模樣,但眼中卻閃爍著光芒。
畢竟每個女孩,就算對出嫁有所忐忑,也會有所期待。
突然被退婚,誰能知道她有多難過。
很快,李武兄弟倆到了家門口,下馬後,李武將韁繩丟給了老三,自己先衝進了屋裡。
“怎麼回事?”
話音未落,李武的聲音就已經飄進屋裡。
進了屋後,只見張玉清躺在炕上,二賢低著頭縮在一旁,幾個小孩子整齊地圍坐著。
張玉清見到李武回來,頓時來了精神,從炕上坐起身,喊道:“老大啊,你總算回來了,他們也太欺負人了,無緣無故就要退婚,這可怎麼辦啊。”
李武急忙上前扶住張玉清:“娘,你別亂動了,相信我就躺著,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我呢。”
張玉清望著李武的眼神像是一隻迷惘無助的鹿,聽了李武的話連連點頭:“我當然信我的孩子,我當然信我的孩子。”
可剛低聲說了幾句,又激動起來:“可是老大,你可不能讓老二被退了啊,一旦退婚,老二的名聲就全毀了,你知道老二的,我們老二這麼好,不能讓她受這種委屈。”
這時老三也進了屋,聽母親說話的語氣和內容,更加憤怒。
“真是豈有此理,百戶怎麼了,我去他家理論去。”
說著,老三就要往外走。
“站住!”
李武喝止了老三,“你這是胡鬧。”
這幾天在李武面前表現得老實憨厚的老三,又顯露出叛逆的一面。
“我胡鬧什麼,難道你害怕了嗎?父親在世的時候,他們敢這樣上門欺負嗎?你現在也是總旗了,怎麼不敢帶著咱們旗下的人去鬧一鬧?”
李武有些無奈,但也明白老三的話。
記憶中,父親確實有能力,不然也不會混到總旗,在城裡安了家。
而且父親在旗裡的聲望很高,如果父親還活著,說不定真的能去鬧一鬧,大家都是當兵的,哪家的兒子會膽怯呢。
十九
李武身為一個總旗,在父親面前到底算什麼?
根基全無,鬧都未必鬧得起。
況且就算真鬧起來,又有什麼意義?百戶雖比總旗高一級,但結果還是一樣,倒黴的終究是自己。
而且這樣的事情一旦傳開,名聲受損的還是二賢。
“以為耍橫就能解決?這不是胡鬧是什麼,難道王府不存在嗎?”
李武呵斥道。
老三不服氣,還想爭辯。
李武目光一厲:“你再囉嗦一句試試。”
老三氣得不行,可看到李武的表情,也只能嚥下這口氣,最後憤憤地坐下道:“那你倒是說說該怎麼辦。”
李武見老三安靜下來,便轉向張玉清,他需要先弄清楚情況,於是問道:“那邊怎麼說的?”
張玉清對此事記憶猶新,想都沒想就回答:“那邊沒來主要人物,只派了個管家,上來就說這婚事不合適,讓老大你過去商議。”
一個管家上門,還要他們過去,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確實有些傲慢。
李武思索片刻,安撫道:“行,那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事情總有來龍去脈,或許只是誤會,或許解釋清楚就沒事了。”
張玉清也連連附和:“對對對,或許是誤會,咱們二賢那麼優秀,誰又能挑出毛病來。”
“好了,你再休息一會,等我回來再說。”
說完,李武便站起身出門。
剛走不久,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李武回頭一看,老三跟上來了。
老三嘟囔了一句:“咱娘擔心你會吃虧,讓我跟著一起去。”
李武搖搖頭,無奈地說:“若是對方不適合,我也巴不得退婚,怎麼會吃虧?難道你覺得,無論對方是誰,都要把二姐嫁過去?”
老三立刻搖頭。
“這就對了。”
“可是……別人會說二姐閒話的。”
老三擔憂地說。
“愛說什麼讓他們去說,總好過一輩子委屈。”
……
與二賢訂婚的是燕山左護衛百戶倪諒的次子倪昱。
李武二人到訪倪家,僅看大門,就知道這家境不錯,進入後還有僕人丫鬟伺候,想必倪昱過著少爺般的生活。
被管家引進大廳,坐了小半個時辰,倪諒才帶著倪昱出來見客。
李武並未表現出不滿,寒暄之後重新落座,他並不急著說話,倪家若要退婚,總得有個說法,他願意聽。
倪諒取出婚書,遞給了李武,平靜得彷彿在談一件普通的小事。”想必你們也清楚我們的想法,咱們各自收回婚書,這段姻緣就此結束。”
李武接過婚書,仔細端詳著。
過了片刻。
又過了片刻。
再過片刻。
始終未發一言,直至倪諒之子倪昱按捺不住,不耐煩地催促:“說話啊,難道啞巴了不成?”
老三憤然握緊拳頭,欲待回應,李武卻放下婚書,凝視倪諒問道:“舍妹是否哪裡有誤?”
倪諒一直在暗中觀察李武,冷靜從容,這般沉穩的年輕人實屬難得,不過無論怎樣,這婚事是非退不可。
“我們皆為軍人,也不繞彎子了,小兒近日考取秀才,蒙燕王恩准,可繼續參加科舉,因此小兒今後無需從軍。”
“然後呢?”
李武瞥了眼倪昱,的確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
倪昱早已對李武不滿,聞言嗤笑:“還有何後話?我即將另立門戶,恢復平民身份,軍戶與平民不得通婚,這點規矩你應該懂,識趣的話儘早歸還婚書,免得鬧到指揮使司。”
呵。
夠強勢。
果然以為找到了更優的選擇,便急不可耐地想退婚,全然不顧及他人聲譽如何。
此時倪諒的妻子因外出歸來,正好遇見廳堂中的李武兄弟,皺眉道:“怎還不送走?若不成,給些銀兩便是,莫讓這衰敗的軍戶耽誤了昱兒的前程。”
李武兄弟尚未有所反應。
倪昱搶先開口:“還想錢?沒有!大不了告到指揮使司。”
老三終是忍無可忍,站出來說道:“呸!讀書有何稀奇?當我們稀罕你這門親事?還說什麼軍戶破敗,好像你們不是軍戶一樣,從未見過如此忘本之人。”
此話一出,倪諒之妻面色大變。
李武雖覺痛快,仍拉住老三。
他看著倪諒道:“倪大人,真以為從文更好,才願棄婚?”
倪諒此刻也擺出冷臉,淡淡地道:“彼此彼此,太平盛世之下,誰樂意當兵?實不相瞞,我也正打算調任應天府。”
好一個誰願意從武。
太平年月裡,即便六品的百戶也難以企及七品縣令的地位。
可這當真算得上太平盛世嗎?
朱元璋雖然看似期盼下一位是位文治之君,但他逝後許多事便不由他掌控。
李武清楚歷史,倪諒本該前途無量的燕王護衛百戶,竟未考慮好好追隨燕王,反而讓兒子投身學問,實在荒唐。
就算文官的頂峰再高,能比得上武將封侯的榮耀嗎?
更何況靖難之役,其功績幾乎可與開國相比,且難度遠低於前者,從耿炳文到李景隆,說他們是敷衍了事都不為過。
錯失這樣的機會,卻去追逐虛幻的科舉之路,豈不是愚蠢至極?
想到這裡,李武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一絲輕蔑逐漸浮現。
這樣的家庭,也不值得二賢嫁入。
李武站起身子,不卑不亢地說道:
“退婚不成問題,此事我答應了。
然而此事並非我妹妹的過錯,她無辜受此波折,即便我不堪,日後也定會以怨報怨。
此外,我還有一句話贈予倪大人:你的選擇實在欠妥,咱們就拭目以待吧。”
說完,李武叫上老三,邁著堅定的步伐離開了。
身後,倪昱冷哼一聲:“還談什麼未來?你連個小旗都鬥不過,述職時差點被擠垮,也好意思威脅他人。”
老三聽罷,想轉身反駁。
李武笑著搖了搖頭,正如他所言,且看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