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放下碗筷,悄悄用帕子拭了拭嘴角。
她垂著眼簾,這頓飯終於用完了,該說正事了吧?
這位大費周章將她從牢中帶出的貴公子,究竟意欲何為?
是要追問那日河邊的事?
她只見對面的少爺打了個哈欠,外面立馬傳來聲音。
\"少爺,該午歇了。\"
老嬤嬤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沈姝錯愕抬眼,只見方才還懶散用膳的褚櫟此刻已斂了神色,由著小廝為他解下腰間玉佩。
滿屋僕役各司其職,有人薰香,有人鋪床,竟無一人多看她一眼。
沈姝滿頭問號,在看見褚櫟被攙扶著躺上那張雕花拔步床。
錦緞帷帳層層垂下,遮住了他的身影時,她才反應過來。
臥槽?
這就去午睡?
那她怎麼辦?
“沈姑娘。”捧著銅盆的嬤嬤:“請您移步偏廳等候。”
沈姝目光掃過緊閉的床帳。
她雖然滿頭問號,可看見滿屋垂首肅立的僕從讓她不敢多問,只得跟著嬤嬤跟小廝退出內室。
偏廳裡燻著安神的檀香,窗外一株老梅探進枝椏。
沈姝坐在繡墩上,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青磚上的冰裂紋。
這宰相府的規矩真的是大得嚇人。
她在侯府都沒如此。
“姑娘用茶。”
沈姝自然是不敢掉以輕心。
她微微頷首,雙手接過茶盞。
指尖輕託盞底,三指虛扶盞沿,動作行雲流水,不濺起半點水花。
又將茶盞端至胸前三寸處,低頭輕嗅茶香,這才小啜一口。
姿態做足了。
而沈姝這樣一番做派,別說是個在牢房裡關了一夜的女子,便是宮裡的郡主,恐怕也不過如此。
旁邊伺候的嬤嬤原本眼神淡淡,見狀卻下意識挑了挑眉,面上露出幾分詫色。
她原以為這姑娘只是個被少爺救下來、身份不明的路人,沒料到舉止竟如此講究。
難道她是哪家的小姐不成?
一時間,偏廳內安靜得落針可聞,只有茶香與窗外枝頭微晃的細響。
嬤嬤悄無聲息地退下,腳步一轉便從偏廳繞去了內院方向。
沈姝這邊繼續坐著,心裡卻有些焦躁。
她現在身無長物,沒手機、沒包袱,身上那點銀子也不知被那些丫鬟擱哪了。
說是“清洗”,可那群人洗得比扒層皮都細緻,連她裡衣縫過的錢袋子都沒留下。
她眸光轉了一圈,最後落在角落那張書案上。
上面擺著幾本翻得略舊的小冊子,封面是描金描得有些浮誇的“《狐仙記》”“《才子佳人譜》”“《書生夜宿山神廟》”。
沈姝翻了翻,前面一頁是清貧寒窗的窮書生摔倒在路邊,後一頁就娶上了公主、中了狀元,後宮佳麗三千。
她沉默片刻,又翻到另一本,妖女現身、狐尾纏身、書生呻吟——
沈姝眼角一抽。
……褚櫟這妖孽,平時就愛看這種的?!
只不過現在沒什麼好看的,她隨便挑選了一本開始看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吧。
四周很安靜。
時不時有丫鬟送過來果盤,搞點還有熱茶。
沈姝都快被這安逸狀態給弄的想睡午覺。
等她正看得淚眼迷離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輕笑。
“好看麼?”
那嗓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像羽毛般輕輕搔過耳畔。
沈姝手一抖,書冊啪嗒掉在地上。
她驚慌轉身,只見褚櫟不知何時已斜倚在珠簾邊。
月白色的寢衣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衣襟半敞,露出大片如玉的胸膛。
溼漉漉的髮梢還滴著水,順著脖頸滑入衣領深處。
他修長的手指正隨意把玩著一串墨玉佛珠,腕骨凸起的弧度在窗外折射進來的陽光下格外分明。
“我……”沈姝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褚櫟緩步走近,身上還帶著沐浴後的溫熱溼氣,混合著沉水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彎腰拾起話本時,寢衣領口垂落,沈姝甚至能看清他鎖骨下方那顆小小的硃砂痣。
沈姝條件反射吞嚥了一下口水。
這是身體反應,是腦子反應,也是見到美男的反應。
他修長的手指撫過書頁,忽然輕笑:“這書生寫得蠢極了。若真遇上狐妖,第一夜就該被吸乾精氣。”
說著將書冊隨手丟回案几。
沈姝沒想到他會有這個領悟,也很贊同的點頭。
褚櫟隨口問了一句:“你經常看書?”
“不常看。”她謹慎地回答。
“是麼?”褚櫟忽然轉身,將她困在窗欞與自己之間,窗外枝丫的陰影斑駁地落在兩人衣袍上,“那沈小姐平日都看什麼?《女誡》?《列女傳》?”
沈姝後背緊貼著冰涼的窗框,鼻尖縈繞著對方身上淡淡的藥香。
她垂下眼睫,看見褚櫟寢衣領口露出的一截鎖骨,上面有道尚未痊癒的傷痕。
正是那日她因為想要救他,用力抓著他造成的。
“民女……”她想了想還是胡扯,“民女愚鈍,不常看書。”
褚櫟忽然伸手,從她髮間取下一片不知何時落上的花瓣:“撒謊。”
他將花瓣碾碎在指尖,汁液染出一抹嫣紅,“你方才翻書時,看到‘雲鬢半偏新睡覺’那句,嘴角往下撇了撇——分明是嫌寫得不好。”
沈姝對自己頭上有花瓣而感到莫名其妙。
“民女覺得那書生配不上狐仙。”
分明就是癩蛤蟆吃天鵝肉。
褚櫟聞言一怔,隨即低低笑開。
他退後一步,陽光重新落在沈姝臉上:“我也這麼覺得,狐仙長得那麼好看,還有法術,為什麼會愛上一個平平無奇的男子呢?”
沈姝心頭微動,總覺得褚櫟這話裡另有所指。
但她只是抿了抿唇,將話題轉開:“褚少爺,您今日喚民女前來,可是有事吩咐?若是無事,民女想告辭回家了。”
褚櫟聽見輕笑一聲,他慵懶地斜倚在紫檀木躺椅上,修長的雙腿隨意交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