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幾乎是拔腿狂奔。
腳下泥濘不堪,她也顧不得鞋底有沒有陷進泥裡,咬著牙一頭扎進旁邊密林。
樹林枝葉重重遮蔽,她跑得頭髮散亂,包袱斜掛在肩上,耳邊是風和心跳聲混在一起的轟鳴。
“千萬別是湛丞……千萬別是他啊!”
她一邊跑,一邊在心裡狂念。
忽然,前方視野一亮。
一道窄縫般的石壁後,隱隱是個天然形成的山洞口,溼氣撲面,石壁邊還掛著青苔。
她腳步一頓,來不及多想,抬腳就衝了進去。
正當沈姝拍著胸口,靠著洞壁大口喘著氣,回頭看了一眼,沒有腳步聲追上來。
心剛落地三分,便聽“沙”的一聲,洞內某處竟傳來細碎動靜。
沈姝猛地僵住,緩緩扭頭看去——
石壁陰影裡,一道挺拔的身影正靠著洞壁而立,月白衣袍,青玉束冠,像是站了許久,一身清冷氣息絲毫未亂。
湛陵。
沈姝瞬間睜大眼睛,瞳孔都在震:“……”
她嘴巴張了張,半晌才艱難地吞了口口水,聲音乾啞:“世子爺……您怎麼在這?”
湛陵緩緩轉過身,眉眼如玉,眸光澄澈淡然,唇角勾起一點弧度,輕聲說道:“我在等你。”
沈姝:“???”
湛陵眉目不動,只輕輕低頭掃了她一眼。
目光落在她腳上——那雙鞋子早已沾滿泥濘,布面破開一條口子,腳趾邊隱隱透出血色,泥水和血混在一起,一點點沁出來,看得人觸目驚心。
他眉頭猛地一蹙,眼神一沉。
下一秒,他竟直接邁步上前,一把將沈姝整個人橫抱起來。
沈姝措不及防,被騰空的那一刻驚撥出聲:“你幹嘛——!”
可聲音還沒落地,湛陵已穩穩將她放在山洞內一塊平整的石上,手勁穩得像抱著一捧雪。
隨即,他單膝跪地,身形修長,白袍上沾著幾片溼葉,卻絲毫不亂。
他動作極輕地抬起她的腳,伸手就要解鞋。
沈姝嚇得立刻往後縮,連連擺手,聲音都帶了慌:“你、你幹嘛!世子爺。”
她說著想把腳抽回來,急得差點從石頭上滑下去。
湛陵卻抬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溫淡卻沉靜:“你流血了。”
“啊……”沈姝低頭,發現自己大腳趾那塊有點顏色。
他這都看得見?
“你打算讓它一直流?”他聲音還是很輕,語氣卻沒有半點餘地,“還是你還能走出去?”
沈姝張了張嘴,本想說沒事,可當發現自己腳趾流血後,還真的開始痛起來了。
她一時沒話可回。
他指尖已經扣住她腳踝,動作細緻帶著溫柔,又像是對待什麼易碎的器物:“這裡又不是旁人能來的地方,你怕什麼?”
沈姝咬牙,耳根子卻悄悄泛紅了。
“這不是您在嗎?”
湛陵聽見這話,手下動作一頓,隨即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沒接話,只是慢條斯理地解開她那雙破損不堪的鞋子。
指尖極輕極穩,像是怕驚著她,又像是對自己在碰觸什麼禁忌的東西毫無所覺。
鞋子被脫下的一瞬,沈姝倒吸一口涼氣——
她腳趾邊緣果然破了皮,泥漿混著血糊在傷口上,紅得觸目驚心。
湛陵眉心蹙得更深,語氣卻依舊溫和:“痛?”
沈姝強撐著搖頭:“不太痛。”
“還逞強。”他嗓音低低的,像嘆了一聲,接著從懷裡掏出一方乾淨的帕子,又取出隨身金瘡藥,動作緩慢細緻地替她清理傷口。
沈姝原本還想說自己來,可他動作太快,她話還沒說出口,就已經看見他指尖將那點泥汙輕輕擦去,隨即抹上清涼的金瘡藥。
她一時有些分不清這人到底是早有準備,還是……一直在準備。
湛陵不知道想到什麼,他忽而笑了一下。
沈姝聽到這個笑聲,背脊就跟著一涼。
她終於覺得不對勁了。
這個人——
眉目還是好看的,語氣依舊輕緩。
可那股藏在眼底的情緒,就像那夜燭光下,他一手撐在床邊、湊過來吻她時的模樣。
安靜、剋制,卻又暗藏某種無法言說的躁意。
她喉嚨動了動,裝作不經意地試探了一句:“世子爺……您怎麼過來了?”
湛陵替她包紮好傷口,慢慢抬起頭,目光靜靜落在她臉上。
他笑了,卻沒回答。
只是伸手,將她的另一隻腳也輕輕托起。
沈姝被他這一舉動弄得心裡一緊,剛想縮回去,他卻淡聲開口:“這一隻,也磨破了,不管?”
他神情溫柔,可那眼神像是夜雨浸透的火焰,安靜,卻不熄。
對,就像那天晚上。
“你一直……在跟著我?”沈姝低聲問。
湛陵沒否認,抬眼與她對視。
“你跑得很快。”他說,語氣不輕不重,“但我比你更早出發。”
沈姝:“……”
他把她腳輕輕放好,手卻沒有立刻鬆開,只靜靜按在她腳踝上。
“沈姝。”他忽然叫她名字,嗓音極輕,“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就要走?”
沈姝努力讓自己坐得端正些,可腳上火辣辣的疼又提醒她逃不掉。
她咬了咬唇,還是把那套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搬了出來。
“我不是故意要走的,只是……這幾天忽然很想家。”她垂下眼睫,聲音輕得像怕驚動山林,“我弟弟前些時候病了,家裡來信,我就想著,回去看看。”
湛陵沒有接話。
他只是微微歪了歪頭,眼尾弧度柔和,髮絲落下遮住眉角,俊美的臉上那點慣常的病白,此刻竟泛起了一層微微的血色。
那種顏色,不是健康,更像是一種隱忍至極的情緒逼近臨界。
他忽然開口,聲音仍是溫潤的,“若真擔心你弟弟,為何不接他來京城?來找你?”
沈姝心口一跳。
她立刻搖頭,語氣帶著理所當然:“家裡都是鄉下人,來京城怎麼住?怎麼過日子?再說他們也不習慣這邊的規矩。”
她這句話說得自然順口。
但湛陵卻笑了。
“哦?”他輕輕應了聲,聲音溫和得不像有火氣,“所以就偷偷跑?”
沈姝連忙搖頭:“我沒有偷偷跑啊,我跟大夫人說了,老夫人也知道,二夫人也知道,我……”
湛陵聽她連珠炮似的解釋,依舊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