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巖壁旁,單手撐著膝,半邊臉埋在陰影裡,神色沉靜得過分。
“但你沒跟我說。”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依舊平緩,不緊不慢,像是在敘述某種事實。
接著他垂下眼眸,聲音比之前輕了許多,幾乎像是自言自語:“……要不是今天輪到我醒。”
後面幾個字太輕,被風一吹就散了,沈姝沒聽清。
她一時也顧不上細細思索,以為他昨夜沒睡好,一早就追了過來,連忙開口安撫:“世子爺身體貴重,不比旁人,還是得多休息才是。不然大夫人、老夫人……都會擔心的。”
話音剛落,她自己都覺得這話說得太假客套了點。
湛陵輕眨了下眼睛,偏頭看她。
“你也會擔心嗎?”
沈姝頓住。
她本能想說“當然”,但對上那雙狹長含笑的眼,她忽然覺得說什麼都像在套牢自己。
可話已經出口:“我當然擔心……我好歹也在侯府住了這麼一段時日。”
她儘量把語氣說得平靜自然,像是一個懂事知禮的表小姐,該說的,恰到好處。
湛陵卻沒笑。
只是緩緩坐直了身,眼神還是落在她臉上,嗓音低下去一點: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是就這麼走了,我會擔心?”
沈姝不想跟他拉扯下去,趁著那手指從她腳踝上稍稍移開的那一瞬,立刻把腳往後一縮。
“謝世子爺的照顧。”她語速飛快,腳一落地,就不顧傷口剛結痂的刺痛,從揹包裡翻出早準備好的備用布鞋,三兩下套上。
鞋子有些舊,也不合腳,但能走路。
湛陵眼皮動了動,目光隨她動作略微一挑,像是不解她這倉皇、也似在壓下某種情緒的波動。
沈姝不去看他,只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努力把那點狼狽收斂好,抬頭朝他笑了笑:“我得繼續趕路了,不然天黑前趕不到前一村落。”
說完,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世子爺也早點回去,不然……侯府會擔心您的。”
話說得禮貌至極,甚至還帶著一點體貼的疏離。
湛陵卻沒有應聲。
他只是坐在那裡,沒動,也沒攔她,只那雙狹長的眼眸落在她身上,眼神溫溫的,像笑,像不屑。
沈姝心跳亂了節拍,還是轉身往山口走去。
可她沒看到,在她轉身背過身的那一刻,湛陵指尖收緊,落在自己膝蓋上的手背幾乎隱入青白。
沈姝才邁出兩步,腳還沒落穩,手腕忽然一緊。
下一瞬,一道狠厲的力道狠狠將她拽了回去。
“啊——!”
她吃痛驚呼,身子踉蹌地倒向後方。
湛陵的手指緊緊扣在她手腕上,指節白得幾乎透亮,骨節壓得她的皮肉隱隱泛紅。
他的臉近在咫尺,俊美的五官此刻冷得像雪線之上的寒刃,溫潤盡褪,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壓抑極深的陰沉。
陽光透過山洞口斜斜灑入,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那雙狹長的眼眸此刻黑得駭人,像是能把人看穿、也能撕碎。
“我讓你走了嗎?”
他聲音低啞,語調不高,卻像從喉骨裡一寸寸磨出來的。
沈姝被他這一眼盯得後背一涼,嘴唇微顫,連忘記掙扎。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湛陵——
不再是平日裡那個周全得體的溫潤世子,也不是醉酒後壓著她唇角輕咬的隱忍獵手。
而是——
此刻在怒火與剋制之間拉扯、眼神晦暗得像夜裡的深潭,一旦落進去,就休想再出來。
“我……”她張口,卻發現自己連個像樣的解釋都找不到。
沈姝咬了咬牙,抬眼看他,眼圈已經開始泛紅,聲音帶著委屈和小心翼翼地探問:
“世子爺……您還有什麼事嗎?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不是沒想過湛陵對自己有些不同。
畢竟之前也不是沒被他抱過、親過、按在榻上餵過藥,可這些,她都當作他一時興起,或者……
他喜歡逗人。
可現在他這副模樣,像是她背叛了他什麼天大的東西。
她不過是想走,回自己該回的地方,怎麼就換來這副氣勢洶洶的質問了?
沈姝低著頭,手腕還在發痛,心裡卻翻江倒海:
她跟湛陵,關係確實……
說近也算近,可再怎麼近,也沒親到能讓他上心到這地步吧?
湛陵卻沒有立即回答她的問題。
只是那雙手依舊緊扣在她手腕上,他眉眼陰沉,盯著她看了許久。
像是在逼她給出答案,又像是在忍住不把她捧碎。
“為什麼?”
他低聲開口,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聲音幾不可聞。
“我也想問你。”
沈姝有點沒聽懂。
她正想著怎麼糊弄過去。
湛陵低頭盯著她,那雙溫潤好看的眼睛裡沒有笑,只有一點一點冷下來的沉靜。
“能跟我說說嗎?”他嗓音輕,低啞得像是被壓在了胸腔最底部,“你是真的一點都不想留下?”
沈姝聽明白了。
還沒等她張口,湛陵已經垂下了視線,像是在平靜陳述一樁不被允許的真相。
“你能撒謊。”
“今天你能逃。”
“那你是不是一直都沒把我當回事?”
他說這話時眼神都沒抬,聲音輕柔極了,像是怕嚇著她。
可那股子冷意卻像一股春寒,直往沈姝脊背裡灌。
她睫毛一顫,想說點什麼,卻被他忽然抬頭的視線逼得噤了聲。
湛陵輕輕歪了下頭,面容俊朗,眼尾泛著一抹病白的紅,唇角卻揚著一個剋制的笑:
“還是你只是想玩玩我而已?”
他說到最後一句時,已經幾乎逼近她面前,話音輕得像拂在耳邊,卻字字都帶著某種莫名的,危險的熱度。
沈姝是真的沒想到。
才幾句話的功夫,怎麼事情就突然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她原本只是想著找個體面的理由抽身而退,哪怕他說幾句諷刺,她也能受著。
可現在這個氣氛,根本沒給她半點開口的餘地。
湛陵步步緊逼,話語不重,神色不怒,偏偏讓人透不過氣。
她都沒來得及回個“不是”,他就把她一通連質問帶推斷全給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