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都是一個村的。”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不經意地,輕輕掠過人群后方某個臉色煞白如紙的身影。
“快把豬弄好吧,天快黑了。”
“早點分了,大家夥兒也能早點安心。”
人群裡的錢寡婦,聽著這震耳欲聾、發自真心的感謝聲,看著那個被眾人真心實意感激、甚至隱隱有些擁戴著的陸青山。
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磨盤死死壓住,幾乎喘不過氣來。
眼前一陣陣發黑,天旋地轉,胃裡翻江倒海般難受。
她身子劇烈地晃了晃,一個趔趄,差點一屁股癱坐在冰冷的地上。
旁邊立刻有人嫌棄地挪開半步,還低聲啐了一口:“哼,看她那酸樣兒!以前咋說的來著?活該!”
錢寡婦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尖銳的指甲深深陷進肉裡,鑽心的疼痛才讓她勉強站穩,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出醜。
她的臉色比鍋底還要黑,還要難看,嘴唇哆嗦著,眼神怨毒地死死盯著那頭已經貼上了“隊裡”標籤的巨大野豬。
那目光,彷彿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立刻將那厚實的皮肉盯穿、撕碎!
憑什麼?!
憑什麼這個她一直踩在腳底下、唾棄鄙夷、認為永遠翻不了身的陸癩子,能有這潑天的富貴?!憑什麼能得到這一切?!
憑什麼他能得到所有人的感激和尊敬?!
“好嘞!”
趙大志此刻精神百倍,亢奮得如同打了雞血,大手一揮,意氣風發。
“來幾個麻利的!身子骨結實的!”
“把隊裡這頭豬王,小心抬到村公所院子裡去!”
“都仔細著點!輕拿輕放!這可是咱全村的年貨!金貴著呢!別磕了碰了!”
立刻,有幾個最壯實的漢子,紅光滿面,嗷嗷叫著應聲上前,搶著去幹這光榮的活計。
他們小心翼翼地開始解爬犁上的粗麻繩,動作虔誠得像是在對待什麼稀世珍寶。
準備將這頭象徵著集體福利和天降橫財的野豬王,鄭重其事地運走。
“剩下這兩頭,”趙大志又指向另外兩頭同樣肥碩驚人的野豬,聲音依舊洪亮,帶著抑制不住的笑意。
“是青山兄弟自己的!”
“來,搭把手,給青山兄弟抬進院裡去!都把路讓開點!”
趙鐵柱和劉富貴,連同另外幾個沒搶到抬“公家豬”機會、但同樣興奮的漢子,立刻上前。
七手八腳,喊著響亮的號子,小心翼翼地將剩下的兩頭野豬連同爬犁一起,抬進了陸家那不算寬敞、卻被收拾得異常乾淨整潔的院子。
“嘭!”
“嘭!”
當兩頭巨大的野豬被穩穩當當地安放在院子角落時,沉重的落地聲彷彿也重重砸在了每個圍觀村民的心上,再次激起一陣低低的、充滿羨慕的驚歎。
這個不大的院子,瞬間顯得擁擠而富足起來。
陸青山下意識地抬眼,看向自家那扇熟悉的、斑駁的屋門口。
林月娥抱著小雪,正靜靜地站在門檻內。
她默默地看著他,看著院子裡那兩頭令人心驚膽戰的龐然大物。
她的眼眶依舊是紅紅的,像是剛剛偷偷哭過,又像是被眼前的景象和外面的喧囂所深深激動。
但那雙曾經充滿了恐懼、麻木和絕望的眼睛裡,此刻,除了殘留的一絲擔憂,更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和閃亮的光彩。
像是沉寂的灰燼下,終於重新燃起了火星,有星辰落了進去,明亮得驚人。
四目相對。
陸青山感受著妻子目光中那複雜而熾熱的情緒,感受著那份小心翼翼、卻又無比真實的希望。
他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髮自內心的、帶著安撫力量的微笑。
他輕輕點了點頭,無聲地傳遞著承諾: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會做到的。
林月娥也讀懂了他眼中的堅定和承諾。
她一直緊繃著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上揚了一個極其溫柔的弧度。
抱著女兒的手臂,似乎也瞬間更有力了些,將小雪緊緊摟在懷裡,彷彿要將這份突如其來的安穩和希望,牢牢地抓住,再也不放開。
院門外,看熱鬧的人群在趙大志的催促下,簇擁著那頭“公家豬”,興奮地議論著今天的收穫和即將到來的肉香,漸漸散去。
但關於陸青山,關於這驚世駭俗的六頭野豬,關於這石破天驚、令人瞠目結舌的慷慨之舉。
這些議論,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
蕩起的漣漪,才剛剛開始。
正夾雜著濃郁的血腥氣、即將飄散的肉香和無盡的驚歎、猜測。
朝著整個山灣村,乃至更遠的地方,如同插上了翅膀般,瘋狂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