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管家知道他的意思,這房子姓周,不是周宅的周,而是周頌雪的私產。那私生子能住進來也不過是大少爺的手筆,兩兄弟之間的博弈,輪不到周太太指手畫腳。
他只好再說:“小葉那邊,我再去教教她,她其實做事挺踏實的,重要的是不講閒話,人是靠譜的。”
周頌雪知道張管家看人毒辣,沒再駁他。
“我給你三天,三天內你教不好她,也不用再招新人這麼麻煩,她的工作你來做好了。”
其實用不著三天。
張管家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晚飯後,他第二次找葉蓁蓁談話。就在泳池邊上,有專人在換水,他們站在安靜的那一邊,靠近別墅樓下。
抽水很快,水池裡的蓄水很快只剩下薄薄的一層,袒露出池底的本來面目。
張管家很會選談話的地點,在空曠寧靜的地方,人通常會放鬆戒備。
“這兩天適應得怎樣,工作有沒有不懂的地方?”
是客套話,葉蓁蓁從他有意無意抬頭的動作裡,跟著看過去。
她瞥見樓上站著的人影。
她把“還行、很好、沒問題”嚥下去,嘆了口氣。
“別的都沒什麼,只是二少爺討厭我,我分不清楚是什麼時候得罪了他,我只要一出現,都不用發出聲音,他就皺著眉,隨時叫我滾,我怎麼滾啊,我也得幹活完才滾呀。”
張管家卡住了。
準備的客套話沒派上用場,他原本打算旁敲側擊,循序漸進,帶迷路的員工撥開大霧指點迷津。
結果員工倒反天罡,直接對二少爺指指點點。
張管家渾身刺撓,感覺二樓陽臺上那位隨時會叫自己也滾出去。
要不然還是把葉蓁蓁開了吧。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那幾個在他面前唾沫亂飛,要以保姆崗位飛躍公司總監,實現公司市值翻倍的面試者把他狠狠嚇退。相較之下,葉蓁蓁勤懇能幹,腳踏實地,和天使有什麼區別?
他面色沉重,一掌拍在葉蓁蓁肩膀上。
“小葉啊,你對二少爺的苦心一無所知!”
二少爺站在陽臺上,護欄很高,他身邊沒有能夠脫手砸下去的盲杖。
周頌雪年少時,總覺得張肅有病。
此人處事圓滑,編瞎話的本事比誰都強,張口就來,不分場合,讓他厭倦極了。有一回他又讓張管家糊弄,以為老頭子將死,急急跑進了老宅大門,悶頭進去才發現又是個什麼家宴,滿屋子長著人模樣的豺狼虎豹看著他,露出垂涎欲滴的饞樣。周頌雪惱怒極了,偏偏讓他大哥捉住,就沒理由逃出來。
總有一天他要把張肅給開了——他那天當著張管家的面那樣說,十三歲的孩子氣急敗壞,不曉得有些大人的心也比自己硬不了多少。
張管家還是那個嬉皮笑臉的樣子,背頭梳得光亮,彎腰點頭地說好好好,等二少爺開了我,小張我必定棄暗投明,帶著臥底多年的情報投奔大少爺去。
然而,十幾年後,他瞎了眼睛,當真砸了東西,吼著讓他滾的時候,張肅還是沒走。
“二少爺啊,小張已經老啦,就業這麼難,出去幹不了好工作,只好給人家拉磨,活活累死的呀。”
他身邊這個張肅,趕不走,臉皮厚,
最不好忍受的是,他吵吵起來像一群瘋狂的馬蜂。可是他的真心又格外重。從前在幽深的老宅裡忙得腳不沾地的大管家,現在已經四十幾歲的人了,也不穩重,一時意氣陪著自己,幾乎是放逐在這個房子裡,管理著方寸之間的幾個員工,其中落差,張肅從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