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頌雪聽見車子停下的聲音,那聲音他聽過無數次。
輪胎刮過滿地的沙礫,大樹上的麻雀叫個不停,人一靠近,撲簌著飛散開,一跳一跳到電線上。
“到了。”
記憶裡的聲音被吵嚷的鳥叫聲推遠了,他伸手,碰在半開的車窗上,落灰髮黃的回憶一瞬間合上厚重的書頁,葉蓁蓁的聲音笑吟吟的,說“這裡好像我小時候的家。”
那話出口,連她自己也發愣。
她有過那樣的家嗎?
……有的,那幾年模模糊糊,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追趕不上的時光。
外界傳聞周家的一半基業是來自於周頌雪的親生母親,阮雲。
所以葉蓁蓁沒想到阮家會在這樣普通的居民區裡。
雜草遍佈的空地上,一個穿著考究的老太太在門前站著,腳邊的小狗繞著她的褲腿跑圈,她拿下自己的老花鏡,輕輕踢腿,作勢要趕走它,叫它:“去,去那邊玩,小狗崽子……”
她也見著了迎面走來的葉蓁蓁,目光從周頌雪身上掠過,看向了葉蓁蓁。
“你回來了?”阮苓芳撐著柺杖的手不太利索,看過來,嚴厲地呵斥她:“怎麼不死在外面,小崽子!帶著那賤人做什麼,你氣死我就快活了!”
小崽子。
她完全沒有認出周頌雪是誰,卻有些生氣地等著葉蓁蓁上前,好像和葉蓁蓁認識了不知多少年,眼神嚴厲,動作卻又帶著親近。
“我嗎?”
傳聞中的慈善家,做餐飲起家的老太太並不和善,不但不和氣,還極為刺頭,像個街頭上準備戰鬥的尋常老太太。
葉蓁蓁試探上前去,看一眼周頌雪。
周頌雪說,“她大概把你當作女兒了。”
恐怕只有周頌雪能夠用一句話聽出來,阮苓芳今天把自己認作了誰。
世界上能讓鐵血娘子阮老太忍無可忍,一打照面就吹眉毛瞪眼的沒幾個,其中做生意的競爭對手佔據了大半,而周平棠榮登首列。
她對周平棠這賤人恨意昭昭,全世界都知道。
於是周頌雪也不覺得生氣。
他少時在老太太家裡長大,沒少見識她對待周平棠的戰鬥力,光是掃把和狗血都不夠她用,有一回周平棠登門,要“請阮雲回去處理事務,主持大局”,被她牽著的兩條惡犬咬掉了褲子。
周頌雪只是有點恍惚,她的病症太重,重得把曾經護在身後的孫子,當作了最憎惡的仇人。
血緣這種東西,真是捉弄人。
阮苓芳一把將葉蓁蓁扯過,眼睛在她身上過了一圈,掃描似的確認自己的寶貝女兒完好無損,轉頭剜了周頌雪一眼。
她對周頌雪沒有什麼好臉色,“我早跟你說了,那小子油滑得很,根本不能相信,你耳朵是堵住了不成?”
在老太太的記憶裡面。她的女兒就像這樣機靈漂亮,大方得體,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卻在感情上拎不清,那不三不四的男人一耍嘴皮子,她就什麼都相信了。
“聽沒聽懂啊,阮雲!我把你養成傻子了嗎,上趕著讓人家騙!”
她用勁地拽著葉蓁蓁往裡走,一面回頭瞪著那“不懷好意”的男人,都快跟到門口了,死心不改地賴在她家不成?
老太太不讓周頌雪進門,叫那隻小黃狗:“狗崽子,去咬他!”
這可不行!葉蓁蓁攔在周頌雪面前,“您看錯了,他是——”
“看錯個屁,我能看錯人?我看你是眼睛壞掉了,看什麼髒東西都是好人!”
飛奔過來的小狗顯然不像老太太這麼不認人,嗅著熟悉的氣味,它也只是熱情圍著他倆轉圈,老太太罵它:“小狗崽子,屁用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