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頌雪的電話起先在門邊接聽,似乎訊號不好,他推門出去。
葉蓁蓁看著他的背影,在院子裡,聽不見聲音,他走動幾步,有些不愉快。
“你覺得你說謊了,所以很害怕他們當真,以後會受到傷害?”
谷清不知道什麼時候鑽了出來,問她話。
沒有外婆在的時候,他聲音裡那種刻意賣乖的討巧勁,語調平平的,像是那天那個把她拉進“大計劃”裡的那個戴口罩的工具人了。
“可是,外婆不會記得的。明天醒來,她又是另一個時間段裡的自己,可能是阮阿姨,阮姐,或者阮小朋友,你的存在對她來說只是一場夢,醒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帶走……當然,手鐲你要還回去的,不然她會以為家裡鬧賊了。”
他有意把話說得輕快一點,葉蓁蓁沒有搭話,她垂著腦袋,看見衣袖有一點走線抽絲了。
谷清能看出她的糾結。說這些話是出於自己在這裡照看三年,對阮芩芳的病情有些瞭解才會這樣講。太心軟的人當不了醫生,太容易共情的葉蓁蓁,當不好這場戲的演員。而自己要幫助她,讓她完成自己的任務,功成身退。
“你不覺得這樣很好嗎?在他們都希望你的出現的情況下,你出現了。有了你,一切都會更加順利,二少爺的手術也會順利的。”
順利,也許順利,也許死亡的腳步更加逼近。葉蓁蓁沒辦法裝作聽不見他的話,抬起頭,狠狠地瞪著他。
“知道了,我知道你覺得自己參與了一個偉大的計劃,可是我從來沒有覺得那也是一種善良。說謊就是很可恥,被欺騙的人不會感恩戴德的,他們只會覺得憤怒。”
“可是這是在救人,救人才有的謊言,是因為我們不忍心,不希望二少爺死。”
“是嗎,那麼你收了多少錢呢?和我一樣,還是說,你沒有,只有我做了這種可恥的事情?”
谷清閉了嘴,那雙向來笑眯眯的眼睛一點也不笑,冷眼看她。
“為什麼這麼說你自己?葉蓁蓁,這樣貶低自己,你覺得更好受嗎?”
她似乎沒聽見這句話,轉身走掉了。
外面起風了,吹得窗簾鼓起來。
阮芩芳睡了一個小時了,葉蓁蓁上樓去喊她,谷清說:“你還是別上去,我怕她醒來忘了你,把你當作賊。”
他的聲音很低,帶了點不客氣,他覺得這人看著機靈,其實是個死腦筋。
谷清上樓去了,樓下又歸於安靜,周頌雪在門外打電話,訊號差了一些。
他重複了兩次那句話,聲音有點不耐煩:“我說了,合瑞不是靠他們接濟才走到今天這一步,要是不想留在合瑞,請便。”
他往門內走,那隻叫做招財的小黃狗跟著他,慢吞吞地進了門。
樓梯上下來的是面色難看極了的谷清。
“怎麼了?外婆呢?”
阮芩芳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我告訴我爸爸,你這小賊敢對本小姐圖謀不軌!”
阮芩芳的時間線是被打亂的,誰知道為什麼她那樣的人,到老了會遭受這樣的罪?她年輕時吃的苦楚夠多了,少年失去雙親,中年失去女兒,怎麼命運會忍心讓她連安享晚年的資格都沒有?
好在她畢竟是守著父母的小餐館,打出名堂,又以一己之力拉扯大了女兒的阮芩芳,被指著鼻子說“沒結婚就撿到女兒,誰知道那孩子從哪兒來的”,會一巴掌扇回去的阮芩芳。
她覺察到自己的病情走向失控的時候,在窗前點了根菸,菸絲燒盡了,她撣了菸灰,冷靜地打電話給了阮雲的兒子。
“周頌雪。”她這樣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