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記事的本子寫著:不要叫他小雪,他不喜歡。
她停了好久,對面一直沒應聲。
是不想要聽到她的電話吧。
阮芩芳看著窗外,院門口來了一隻流浪狗,對著院子裡的狗食垂涎。
那兩隻戰功赫赫的兇惡大狗老來不順,一隻去年生病了,拖沓了一年還是沒活,剩下那隻已經垂老,呆呆看著那小流浪狗,連汪一聲都沒有勁。
聽筒裡的聲音也很陌生,青年的聲音沙啞低沉,她也許是真的太糊塗了,都聽不出是不是她那個好多年沒見面的孫子了。
可記事本上寫,要問他的工作,問他在不在國內,身體好不好,周家的人有沒有欺負他。橫線劃掉一句:要問他能不能來見她一面。
劃掉了,劃線深深,紙面破了個洞。
周頌雪那時候正在醫院裡,手機是張肅遞給他的。
他想告訴外婆,自己的眼睛瞎了。
可是他沒辦法像小時候那樣,仰著頭問她,“外婆,我要怎麼辦?”
外婆幫不了他,沒人能幫他。
十歲,周平棠喝醉酒發瘋,掐著他的耳朵,要他聽話,菸酒的氣味灌了他一身,那味道是噁心和疼痛,恐懼。張肅悄悄通知了阮芩芳,等她上門接走他們母子倆,粗糙的手碰在他滲血的耳朵上。
“我要聾了嗎?外婆,要是我聾了該怎麼辦?”
外婆說:“沒事的,沒事的。小傷口,你是男子漢,小雪。”
她輕輕掩住他的耳朵,問:“他為什麼動手?”是對著阮雲。
阮雲靠在窗邊,她身體虛弱,血色極淡,聲音也有氣無力的。
她說:“周平棠外面養了個女人,孩子比阿雪小一歲。”
然後呢,動手,撕扯,殺雞儆猴。
十歲的小孩什麼都知道,就算被捂住耳朵,他聽得見,也聽得懂。
“我想要到養老院去,你媽留下的房子你要留著,時刻託人看管,不能賣掉。”
那天老太太說了很多,多到周頌雪能清晰聽見那邊的斷句,隔著忽然停頓的猶豫,和翻動紙頁的聲音。
他沒辦法裝作不知道。
“外婆,我讓人過去照顧您,那房子是你和我媽的心血,住了幾十年的地方,你離開那裡,會不習慣。”
那通電話讓周頌雪面對了自己變成瞎子的事實。
以及,他瞎了,也不能就此倒下。外婆沒有別的倚靠,只能靠他。
但她既然不知道,就不必再徒增她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