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說是天兵降臨?可古語云,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天就在那裡,亙古不變,它豈會因區區帝王之事、人間興衰,而輕易顯靈,降下神兵?
真正影響我們喜惡、決定我們命運的,終究是人,是人心,是人所行之事。”
說完陸長生頓了頓,向前逼近半步,無形的威壓讓張角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所以,張道長,”陸長生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直指人心的力量。
“不要總盯著天看。天太高,太遠,太虛。要看人,看眼前的人,看這天下蒼生。”
陸長生此時的目光銳利如刀,牢牢鎖住張角:“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如同驚雷炸響在張角耳邊!
“我這個人,怎麼樣?”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再是天命所歸的象徵,而是一個…“人”的評價?
張角驟然手足無措!彷彿一葉孤舟被拋入了驚濤駭浪之中。
修道七十載,他觀天象、卜吉兇、論天命、談氣運,甚至在私下裡,對著弟子的時候,妄圖代天行道!
他習慣了用玄之又玄的天道來解釋一切,評判一切。
可如今,這位剛剛展示了“神蹟”的年輕帝王,卻要他放下天道,來評價一個“人”?
這問題太直接,太赤裸,也太…可怕了!
讓他評價陸長生?說他雄才大略?說他深藏不露?說他心機深沉?
還是說心裡話,說他…不體恤民情?
張角只覺得喉嚨發緊,額角冷汗涔涔而下。
他下意識地轉開視線,彷彿要尋求一絲喘息的空間。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下方沙場——那五十名玄甲騎兵依舊如同最忠誠的磐石,沉默地拱衛著陸長生。
他們身上散發出的冰冷鐵血之氣,與看臺上這近乎“世俗”的拷問形成了詭異的反差。
這沉默的鋼鐵洪流,本身就是最強大的威懾,也是對這個問題的無聲註解。
巨大的壓力下,張角腦中一片混亂,多年修持的道心此刻方寸大亂。
他張了張嘴,幾次都沒能發出聲音,彷彿真的失語了一般。時間彷彿凝固了,每一息都無比漫長。
按理來說,趁此機會,順著陸長生的話,將自己的意圖隱藏起來,是最穩妥的。
但張角的腦海中,此時卻閃過多年來,他從幼年開始行走於河北之地,看到的一個個景象……
終於,在陸長生那平靜卻極具壓迫感的目光注視下,張角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緩緩轉過身。
面對著陸長生,聲音乾澀而緩慢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陛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韜光養晦,隱忍至此,非常人所能及。如今…如今更是有神兵助陣,如虎添翼…”
張角頓了頓,彷彿在斟酌詞句,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將目光微微抬起。
迎向陸長生深邃的眼眸,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切與勸諫之意。
“…然,陛下神武天縱,或可…稍加體恤家鄉生民之苦?
老道的家鄉,河北之地,自老道年幼時,便已是連年水旱蝗瘟交替,十室九空,餓殍載道。
到了先帝之時,更是因為連年征戰,而使的河北百姓,易子而食…
其狀之慘,老道…老道每每思之,痛徹心扉,實在是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為何同處一國,河北之地,從賦稅,到兵役再到繳納糧食之數目,皆比其餘道,省高出數倍。
彼處百姓,亦是陛下子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