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安門甕城軍營,金虞姬梨花帶淚,用沸水煮過的紗巾給劉招孫包紮傷口。
劉招孫擦去美人眼淚,安慰道:“別怕,剛才我在乾清宮躲貓貓,玩的興起,不小心磕破頭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劉招孫現在玩的就是躲貓貓遊戲。
穿越者是老鼠,歷史宿命是貓。
一旦被抓住,便死無葬身之地。
安撫金虞姬回帳歇息,拿起本張載的《橫渠易說》,就著昏暗燭火,粗讀起來。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潛龍勿用,陽在下也。”
晚明時期,思想紛雜,儒釋道法天主教,思想氾濫,除了白蓮聞香那樣的邪教,朝廷對大部分學說都採取寬容態度,並沒有像我大清那樣直接全部禁絕。
剛讀了幾句,衛兵張潮在外面喊,康大人來了。
“請康監軍進來。”
康監軍春風得意,快步走進大帳,抬頭望見劉招孫頭上白布,驚詫道:
“這是怎的了?進宮被人打了?”
劉招孫呵呵一笑,揮退衛兵,將進宮之事給康應乾說了。
康應乾聽得瞠目結舌,聽到劉招孫和萬曆討價還價環節,不由撫掌大笑。
“劉總兵這火中取栗的手段,實在是高,本官不及,佩服佩服。古人云,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你這一怒,得了三十萬兩銀子,還把咱們拖欠的五萬兩軍響要回來了。”
劉招孫連忙擺手。
“本官何曾發怒,今日御前所言,都是發自肺腑,沒有半句假話。”
康應乾鄙夷的看了劉招孫一眼,生怕他又要講什麼大道,連忙岔開話題。
“有了這三十五萬銀子,便可在天津買糧,僱福船運回遼東,如此,咱們又可以招兵買馬了。”
復州廣寧的糧食生意,都被祖家壟斷。現在突然去找遼鎮買糧,肯定要被他們坐地起價。
既然現在已經和遼鎮鬧翻,這種資敵的傻事,還是不去做的好。
小冰河氣候下,糧食才是最值錢的,開原缺糧,有了糧食,未來一切才有可能。
“劉總兵準備買多少糧?”
“兩萬石,再招募一千名縴夫回去。”
劉招孫大手一揮,男人有了錢,說話的底氣便足了。
眼下正值漕運淡季,縴夫窩在運河邊沒活幹,招人倒是不難。
康應乾撫須點頭:“當年戚帥招兵,首選義烏礦工,眼下北地沒那麼多礦工,倒是這運河縴夫,能吃苦,做事心齊,不比礦工差!”
“康監軍所言甚是。”
劉招孫心想,不能吃苦的縴夫早餓死了。
康應乾忽然想起一事,問道:
“那個新來的南蠻子是誰?”
劉招孫便將袁崇煥的事情給他講了一遍。
康應乾抿著茶水,陰陰笑道:“也是這三甲進士走了狗屎運,遇上了劉總兵你。一下子便謀個五品兵備道,節制一方兵馬,雖說只是虛名,不過好歹抵得上人家十年仕途磨練。否則以他三甲資質,去福建廣東做個縣令都難啊。”
劉招孫豎起大拇指,稱讚康監軍眼力不凡。原本歷史上,袁崇煥真就去了福建當知縣。
“劉總兵與這袁崇煥相識?”
“不認識,只是覺得可靠。”
如今,萬曆把圓嘟嘟丟給了自己,這對自己來說,到底是幸呢還是不幸。
“此人非池中之物,康大人是開原巡按,是他頂頭上官,以後要好好相處。”
康應乾撫須笑說:“哈哈哈,難得聽見劉總兵夸人,可見這袁崇煥必有些非凡之處,本官會留心的。”
劉招孫微微點頭道:
“眼下,錢、地都有了,就差人。康監軍,你可有同窗故友在京師,勸他們去遼東,助本官一臂之力。皇帝給了我募官之權,新科進士都可以挑選。”
康應乾放下茶盞,面露為難之色。
有明一代,讀書人皆視遼東為化外之地,遼東在士人眼中,是比雲貴還要荒蠻的所在。
很多官員甚至直呼:“遼人皆為賊”。
更別說現在還有建奴威脅,十年寒窗,好不容易當個官,跑去遼東,一不小心全家成了包衣。
怎麼算,這也是虧本買賣。
劉招孫聽過這些傳聞,眼下只靠那點班底,想打造出一個全新的軍政體系,難度可想而知。
“老夫盡力而為吧,不過不能保證,眼下建奴興兵,別說是進士,就連舉人都不願去遼東的。”
劉招孫忽然想起前世有人跟他說過,萬曆四十七年的殿試出過很多人才,便又問道:
“義父在世時,曾希望我能入閣拜相,也不知今年進士都有哪些奇人?”
康應乾呵呵一笑,劉綎對義子的期待,他不做評價。
萬曆三十五年,康應乾做過讀卷官,對科舉頗為關注,今年也不例外,回憶片刻便道:“今年一甲有三人,狀元是莊際昌,晉江人,榜眼好像叫孔貞運,記不清籍貫,探花叫陳子壯,是廣州來的,二甲馬士英、姜曰廣·····”
聽見陳子壯這個名字,劉招孫微微有些動容。
歷史上,陳子壯任禮部尚書,後被授予東閣大學士,領上方寶劍,總督四省軍務。順治二年,明軍反攻廣州不利,陳率兵扼守高明縣城,被清軍紅衣大炮攻破,兵敗被擒,佟養甲決定殺一儆百,將其“寸磔於教場”。
“康監軍能否招納這幾位去遼東?”
康應乾口中茶水噗嗤噴了出來,立即搖手打斷,像看怪物一樣望向劉招孫。
“哈哈哈!劉總兵可是在說笑?人家一甲進士,狀元探花榜眼,神仙一般的人物,讓去遼東?去跟你喝西北風?你想的倒是挺好。”
劉招孫心裡嘀咕,既然如此,那你為何去了?他對明代官場生態本來就知道得不多,既然如此,便不再打這陳子壯主意。
“二甲三甲呢?有哪些?除了這個袁崇煥。”
~~~~次日,盧公公帶魏忠賢等人,乘坐馬車,將銀子拉到左安門甕城。
清點完畢,共三十五萬兩,劉招孫給盧受和魏忠賢兩人各送兩千兩。
盧受推辭了一番,全都收了,魏忠賢只收了五百兩。
康應乾又給方從哲和兵部尚書黃嘉善各送三千兩。兩位大人一番推辭,也都收下了。
方從哲鼓勵劉總兵在開原放手幹,不必介意浮言,對那些咬人的言官更不要去理。
六部其他官員和鎮撫司也有打點。
頭破血流換來的三十五萬兩銀子,還沒出京,便少了三萬兩。
關係拉近後,劉招孫動用東廠關係,讓鎮撫司幫忙,找他想結識的人。
盧受接過字條,看了一遍,搖了搖頭。
南北鎮撫司錦衣衛,只是監視京師百官,不會過問普通百姓。
“徐霞客,馬士英、孫傳庭、湯若望,徐光啟,宋應昇、邵捷春、吳阿衡、宋應星……”
魏忠賢接過字條,仔細讀起來:“孫傳庭還在京師,住在陝西會館。徐霞客是個奇人,變賣了掉一半家產,四處遊歷,剛去了天津。宋應星咱家也聽過,是個落第舉人,去年鄱陽湖鬧匪患,京師至江西道路斷絕,他和兄長宋應昇貧困潦倒,前段時日還住在城隍廟,想必是能找到的。”
劉招孫請求兩人儘快找到這些人。兩人答應過後,匆匆告辭。
康應乾見劉總兵如此上心,對這些人頗為好奇。
京師這麼多達官顯貴不去結交,偏要找這些無名之輩。而且還要動用東廠番子,皇帝追究下來又有一場口水仗要打。
不知劉總兵腦袋是不是給乾清宮地上的大理石磕壞了。
“人若志趣不遠,心不在焉,雖學不成。”
劉招孫唸了句橫渠先生的名言,留下一臉茫然的康應乾,揚長而去。
次日清晨,劉招孫剛剛起床,金虞姬還在幫他披甲,北鎮撫司小旗官沈煉便匆匆跑到甕城,說是找到宋應星和孫傳庭了。
劉招孫大喜,當即帶人趕了過去。
南城城隍廟,一個身材清癯的讀書人正在進香。
沈煉指著那人對劉招孫說,這便是宋應星,江西來的舉人,已經三次會試落第了。
宋應星望著城隍殿正中供奉的開國大將徐達神像,眼前升起嫋嫋香火,眼燻得他眼睛有些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