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發生得就是這麼突然,甚至城頭上的許多軍漢都很是恍惚,也是不解,不解何以宋人就這麼來了?宋人的這些攻城器械都是哪裡來的?怎麼可能一夜就都變出來了?宋人怎麼就準備好了這些東西?宋人怎麼就忽然排好了佇列?
宋人早間吃了嗎?宋人昨夜沒睡覺?宋人不是要撤軍的嗎?宋人……
宋人來了!真來了,長梯已經掛在了垛口之上。
宋人在爬!
城頭上的西夏軍漢,低頭四處去找,檑木滾石之物倒是手邊備了不少!
趕緊砸!便也有人那軍將大喊:“快,快煮火油,快多搬箭矢來!”
為什麼要油脂要煮?
因為油脂如果不提前煮熱煮沸,它輕易是點不燃的!
為什麼箭矢要臨時來搬,因為箭矢其實很精貴,不能大批次存放在沒有遮蔽之地,只能少批次的備用在身旁。
也因為這城頭上其實很逼仄,沒有那麼多地方存放物品,更何況還要堆積許多的檑木滾石之物。
宋人真來了,長梯上蟻附在爬,那高聳的雲梯車嘎吱嘎吱也到,前面馬匹在拉,後面人力在推。
攻堅城,沒有這些器械,幾乎是萬萬不可能的。
城頭上還在燃火堆,架大鍋,煮油脂。
油脂連一點熱煙都還沒開始冒,高聳的雲梯車已經架在了城牆之下。
弓弩也在射,檑木滾石也在砸,但一個一個的鐵甲宋軍也從雲梯車裡不斷往城樓上跳去。
混戰已然開始,東邊的魚肚白也還只是一點點。
冬日月末的夜,是真的黑!蘇武已然打馬就在城下四五十步之處來去在看,他倒也不是督戰或者催促,他就是到處去看,因為此番遠方壓根就沒有建造將臺。
更因為,就算有將臺,也看不見攻城的情況,那就只有打馬近前來瞧。
隨在蘇武身邊的,自也還有一彪親衛騎兵,只管來去也是支援,哪裡城頭上的敵人更兇猛,幾百騎兵弓弩也就拼命往城頭上射。
直射得那守軍連頭都不敢抬。
其實,城頭上的這些守軍,有很大一部分,本就是原來的宋軍。
也說古代軍漢這種身份上的轉變,遠遠不是一句“漢人學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能說清道明。
自古而下,其實很有趣,說曹操真正開始大規模發跡起來的時候,精銳士卒從何而來?
其實就是曹操打的敵人,也就是來自投降的黃巾軍。
也說劉備,許多時候各種借,借來計程車卒,竟也精銳,也堪用!
還說爾朱榮麾下那些大佬,一個接著一個發跡起來,軍隊跟誰就歸誰了,也大多悍勇堪用。
也說安史之亂,又說金國中後期的主要軍隊來源?自也不是女真人,遼國投降的,宋國投降的……
還說滿清入關,大量的明朝軍隊在其中效用。
更也說此時此刻,這邊關之地,這宋朝故州,西安州,城頭上本就是宋卒,而今成為了西夏軍隊,守起城來,依舊悍勇得緊。
說的是古代很多時候的軍隊效忠問題,這真是一個極其複雜的問題。
更也說明一點,古代軍漢,少了思想上的教育,更不讀書,他們對於忠心國家這個概念,其實並不那麼深厚。
所以,國家要控制軍隊,其實更多是控制軍官,其次是制度上的建設。
此時此刻,蘇武就在城下看著這場偷襲一般的攻城戰,他似乎也在探索或者確定某種問題……
他真在看城頭上的那些昔日的宋軍,此時是不是當真悍勇!他得確定這件事,確定這件事也是為了以後的一些事,是不是有朝一日,他蘇武真的一語而發,就真的可以一呼百應。
更直白一些來說,就是蘇武是不是真的最底層的軍漢,真的不那麼在乎什麼趙官家李官家……
或者宋也好,西夏也罷……
今日一戰,蘇武當真感受到了什麼……
戰事還在繼續,便是偷襲,這城牆之上的敵軍,似乎也還真有一戰之力,奮戰不止。
城牆之上並沒有立馬一邊倒的情勢,依舊也是慘烈的廝殺。
蘇武心中倒也複雜,說高興呢,也有高興,說著急,那也自然著急。
高興的原因不必多言。
著急的原因,那就是怕這偷襲之法,若是拖沓下去,城內反應過來了之後,多番排程,真給頂住了,那就麻煩了。
已然在此拖沓了一些時日,再不破城,何以入河西四郡?
蘇武回頭大呼:“傳令,加鼓加鼓!”
這個節奏,明顯提快了,若是以往攻城,二通急鼓的時間還早著,此時,幾乎剛一攻城,已然就是二通鼓了。
城內,自也如蘇武所想,任得敬豈能不反應,他本也不是無能之輩,此番被偷襲成功,不因為他菜,而是因為他不菜,所以他過於自信。
此時任得敬一邊往城牆處狂奔,一邊軍令無數,呼喊不止,甚至有條不紊:“著前營立馬披甲,先趕到去南城支援,右營預備,左營先充當輔兵,速速去運那檑木滾石與箭矢,後營往東西兩邊去看,防備敵軍聲東擊西!”
軍令自是還順暢,也證明這城池之內,其實守軍編制並不很多。
幾番軍令之後,任得敬便也來問:“得聰,何以宋軍忽然就攻城了?”
任得聰倒也真在想:“許是那劉光世想要搶一點功勞在手。”
任得敬點頭來:“這劉光世倒是膽大包天,看來那蘇武在軍中,著實威勢不大,也是……西北這些驕兵悍將,又豈是蘇武那般乳臭未乾之輩可以輕易節制?”
顯然,此時任得敬與任得聰,還不知情況到底有多麼緊急,自還既有思維裡分析情況。
“只管把他們打退了就是,倒是這劉光世主動找死,回頭那蘇武謀事不成,豈不剛好把罪過都推到今日私自行事的劉光世身上?”
任得聰對於宋朝的官場,那真是一針見血。
兄弟二人一邊打馬在奔,一邊話語來去,這城池著實也不大,已然就到了城牆不遠。
倒是任得聰先察覺到了不對勁,皺眉一語來:“兄長,這是不是石砲在鳴?”
那種特有的長臂劃過空氣的嗡嗡之聲,還有那巨石炸裂的響聲,此時格外清晰。
任得敬沒說話,也是眉頭大皺,更去打馬,空氣中還有那有別於一般弓弩的巨大破空之聲,這聲音,豈能不是那床子弩?到得城頭之下,連忙上那臺階,上去往外看一眼,那巨大的黑影就在眼前,倒也不必如何定睛去瞧,清清楚楚,就是架在城牆上的雲梯車。
“不好,不好不好!”任得敬大急,卻是躬身下去,直往那城樓連忙快奔。
一入城樓,任得敬連忙上得兩層去,往那射孔去看。
就聽任得敬口中連連有語:“不好不好不好!”
任得聰在一旁跟著看,豈能不是目瞪口呆?目瞪口呆之間,又有話語:“這這這……”
這什麼?這著實不能理解,昨日入夜的時候,他還在城頭上看過,宋軍當真在撤,各種東西都在裝車,更沒有這些巨大的攻城器械。
怎麼一夜之間,就變了?這怎麼可能?
不是蘇武都走了嗎?不是軍隊都在撤嗎?什麼時候看到宋人再造器械?昨夜,連個器械的影子都見過……
所以才安安心心回頭去歇息了……
任得敬轉頭來看弟弟。
弟弟也轉頭去看兄長。
兩人如此對視一眼,自都是不敢置信。
置信與否,已然不重要了,任得敬大呼:“快啊,你還在此處愣著作甚,去守城啊,帶兵速速去守!”
“得令得令,我這就去!”任得聰連忙轉身去,心急火燎,到得樓下,發現身上無有甲冑,便又左右呼喊,先穿甲冑。
任得敬在城樓高處,左右到處去看,轉著圈來看,其實也看不清楚什麼,只看得好似左右之間,城頭之上,都在激戰。
也不知是多少宋人上來了,更也不知還有多少人在守城,還不知是守城的佔優,還是攻城的佔優。
以往,都覺得破曉到天亮的那一刻,從來都快。
獨獨今日,這破曉也太黑了,這天亮也太慢了。
上城上城!
連武松都開始爬城了,此番帶了五千能騎馬的步卒,此時這些步卒早已列陣在後,便是第二梯隊,武松願先登,自是非武松莫屬。
一切都亂,亂作一團,其實,攻城之軍,並不亂,早早幾番作戰會議開了去,便是一步一步按照計劃在做。
任得敬看不太清楚什麼,越遠越不清晰,一時間也冷靜不少,腦海中還是泛起了那個疑問。
怎麼可能?
敵人一夜之間準備這麼多事來,怎麼可能城頭上值守計程車卒與軍漢,會絲毫不覺?
這般巨大的器械,推拉起來,豈能沒有動靜?那嘎吱之聲,在寂靜的夜裡,豈能不響?怎麼就沒有人在意注意呢?昨日……宋軍退兵……
任得敬似乎想明白了一些,昨日宋軍故意退兵,那車架裝得一輛比一輛沉重,嘎吱來去,竟都是障眼法?這些巨大的器械,不可能是忽然變出來了,那定然就是準備了多時,那就是藏著了……
任得敬忽然想通了許多,那蘇武,定也不曾真的走了!他一定還在城外!他他他……
他頭前那些書信,那些話語,豈不都是輕敵之法?豈不都是早早就謀劃好的算計?中計也!一想到這裡,任得敬忽然覺得胸口好生憋悶,使勁去吸一口氣,使勁再去撥出來!
還是憋悶,他捂著胸口,轉頭來,對著身邊親兵使勁去喊:“快,催促各軍,快快上城來援,把全城的百姓就聚集起來,來幫忙!”
令兵自是飛奔而去。
喊得幾聲來,任得敬好似胸口裡更缺了幾分氣息,越發使勁去呼吸。
此時,任得仁與任得恭也狼狽不堪奔入了城樓裡,只管急忙來問:“兄長,這是怎麼回事啊?這這這……”
任得敬一語說來:“中計也,中計也!都是那蘇武之計也!”
“什麼蘇武之計?”任得仁還來問。
任得敬一時哪裡說得清楚?又一時哪裡還有心思來細細說?只管一語:“愚蠢,我等愚蠢,我等自大愚蠢!”
“什麼?兄長,你這說的都是什麼?”任得仁自是不解,不解兄長說的,也不解剛才上城的時候看到的。
任得敬哪裡還答,只管左右來去,看看左邊城牆,看看右邊城牆。
越發破曉,東邊已然有了些許霞光,城牆之上的視線也越來越遠,越來越清晰。
看得到許多了,卻是越看心中越涼,不知多少宋軍,成團成夥已然佔據了不少城牆段落。
也開始有許多前來支援的守城軍漢開始上城,檑木滾石在運,箭矢在運……
乃至傷兵也在運……
一時間把那城道階梯堵得不可開交。
也說那油脂還在煮,也未真正煮熱,這油脂是真難煮,迫不及待的守城軍漢,已然拿著木勺去舀,便就這麼潑往城下,也不聞城下哀嚎。
更也往那雲梯車去潑,拿起火把去點,只看得難聞的黑煙直冒,就是不起火……
是這冬日太冷?還是這油脂太涼?
急得那守城的軍漢大罵:“哪個直娘賊害人吶!”
只待他再舀再潑再點,城下的箭矢,也不長眼,說中就中,當場直中面門,他便捂著面門一聲哀嚎去,又是大喊:“救我救我!”
哪裡還有人能來救他?就在不遠,城牆之上,一團宋軍,已然越殺越近,這若是擋不住,城道階梯就在不遠,那宋軍可就能下城去了!更沒有什麼檑木滾石箭矢能上來了。